「叫我的名字好嗎?叫我的名字。」
可是他拒絕不了,拒絕不了任何請求,不同的是這次心裡像被溫柔的捆綁住,不如先前討人厭的束縛。
剛開始和辛傑見面對泉凜來說是很痛苦的一件差事,可是比起辛傑的呼來喚去,可可更像是逃離不了的夢魘,每次愧疚的對不起都讓他難受,在喘不過氣的一天撥出幾個小時來醫院,聽辛傑和楊媽媽胡鬧,就像在熱氣騰騰的室外走進咖啡廳,突然可以呼吸。
「你昨天沒來。」
聽見開門聲,拿著素描本塗塗抹抹的辛傑先抬頭嫌了一句。楊媽媽不知去哪串門子去了,病床旁桌上堆著兩餐的髒碗盤,辛傑的嘴唇乾裂、臉上有點髒污。
「公司很忙。」
泉凜拿出備好的毛巾用溫水打溼遞上,捲袖開始收拾四周,當打開空空的水壺時皺了下眉。
「總不是24小時吧,開車過來不用半小時,來回頂多一小時,撥一小時過來怎麼了。」
毛巾質料很細緻,還有淡淡的肥皂味,不像醫院的又粗又有漂白水藥味,擦臉時辛傑忍不住按在鼻子嗅了好一會。
到說完話,辛傑才發現他是今天唯一有和自己對話的人,見到就浮現的厭惡逐漸被期待取代。
「回家休息一下。」
可可跟很緊,他不希望辛傑被打擾到,開車東繞西躲了半天不小心超過時間,現在他學乖了,把車借給特助開去約會,自己再搭計程車來。
「很忙嗎?有沒有休息?」
瞧他眼下黑腫,不知道是有睡還沒睡,那麼早來不會是等下還有公事吧。覺得自己剝奪泉凜原本能休息的時間,辛傑想叫他走,卻又希望他留下,心裡無可控制的煩悶起來,闔上畫本隨手塞在枕頭下。
「還可以,我的特助也會幫我。」
「有人幫還騰不出時間?」
人生勝利組的特助讓他自卑作祟,嘴上凶起來,一肚子酸溜溜的翻滾。
「我想說你母親在。」
這幾天辛傑對自己的臉色總是很奇怪,不像是憤怒或是難過,而是一種祈求解放的樣子,沒想到讓他母親到這裡反而像多管閒事,泉凜覺得很抱歉,努力想著有沒有補救的方法。
「我今天看到她的時間還沒三小時。」
早上才剛起床,他就見到阿母急急忙忙要出門說要去找朋友,這一找不見了整天,整天就打了兩通電話,一通要他自己吃午餐,一通要他自己吃晚餐。
「那……我再想辦法。」
「我想走走。」
辛傑挪動身體讓自己變成側坐,上次用完拐杖不小心放得有點遠,伸長手、艱難的彎腰還是勾不到。泉凜把拐杖交到辛傑手上、放好拖鞋。
「我幫你找醫生拿證明。」
「不用了,帶著點滴能去哪。」
忍過落地帶來的刺痛,辛傑從媽媽帶來的大包包抽出一件運動褲,坐在訪客椅上就換起褲子,慢慢拉了半天才穿好,反而是泉凜尷尬的別開視線,連問要不要幫忙時也是低頭的。
「走慢一點。」
除了有點跛腳外,用拐杖走路對辛傑已經不成問題,泉凜甚至得小跑步才跟得上。
北醫骨子裡還是座舊醫院,但外表沒少更新拉皮,老舊瓷磚替換成潑灑紋路的水泥板,鮮花味道飄散大廳,從玻璃窗投進來的陽光貫穿1到3樓。泉凜挑了個空間大的角落位置,剛好照得到光又不會刺眼。
「要不要我去點些什麼?」
不知是哪個資本主義的人說『醫院不是慈善事業』,以此為忠旨,不該放過任何商機,豪華的大廳旁邊開設一個小小咖啡攤子,除了飲品還兼賣一些餅乾鬆餅。
辛傑點頭卻沒說要什麼,看著玻璃反射出的大廳水晶燈,他雖然意見多了點,卻不愛挑剔細節,避開幾個特別不喜歡的,基本上準備什麼就吃什麼。
「你好,我要熱奶茶、冰黑咖啡,香草餅乾和蜂蜜鬆餅。」
陽光的笑幾乎要融化櫃臺小妹,在成天凶來凶去的大伯大嬸下,眼前男人顯得那麼稀有珍貴,她呆看了一會才嗶嗶按著收銀機。
「這樣是440元。」
正想和她道謝,泉凜視線一飄卻見到熟悉的身影晃過,他差點叫出聲音,急轉身體想先躲起來。
可可!不可能,她怎麼能找到這裡。
「抱歉,咖啡幫我去冰塊可以嗎?」
緊張兮兮的他居然不小心和可可對上眼,他趕緊低頭裝作找錢的樣子,邊用眼角餘光觀察,可可微歪著頭好像有點困惑的樣子,她很快別開眼神走進電梯。
是剛好要探望別人嗎。
「先生?先生?您的餐點好囉。」
「喔,謝謝。」
接過餐點的泉凜笑容明顯不自然很多,拿了托盤遮遮掩掩的回到位置上。
「你怎麼了?」見泉凜神色有點怪,在位置等著的辛傑忍不住問,「櫃臺說了什麼?」
他有看到泉凜的不正常發生在點餐時,就算被說了不好的,好脾氣的泉凛也不會頂嘴,但心裡卻總是特別在意,上次辛傑就說了一次床單有怪味,每次見面泉凜都不會忘記問今天的床單是不是正常。
「沒,沒啊。」
「吃東西的錢,我會給你。」
既然他不講,辛傑開始一個個猜。
「啊?為什麼,不用啦。」
「還是你還有事情要忙?」
「沒有很急。」
泉凜看著地板緊緊的閉住嘴巴,平常裝沒事很厲害的他居然不知道如何掩飾,急得又忍不住拽著袖口,結結巴巴半天才擠出幾個字。
自己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?回想自己對泉凜的態度一直不太友善,會有點顧慮也是應該的。
「這家的奶茶很好喝。」
「是……是嗎,那很好。」
泉凜根本沒在聽,手不停摸著手錶,連話也接得亂七八糟。
「咖啡看起來也不錯。」
他把一口都還沒喝的黑咖啡往前推。
「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。」
辛傑不耐的吧咖啡推回泉凜面前。
「對不起。」
放棄考驗他的理解能力,辛傑大方的吃起點心,卻無法忽視泉凜心事重重的臉。
「你平常有什麼興趣嗎?」
「興趣?沒什麼興趣。」
學高爾夫、品酒都是為了交際方便,他壓根不喜歡在太陽下運動,也始終體會到不到喝酒有什麼樂趣,其他特別接觸的事情也是公事上需要才去學,每當能聽懂對方說些什麼,才會覺得鬆口氣。
「運動也算,沒有嗎?」
對於這樣的問題泉凜感到不太自在,一臉迷茫的搖頭,辛傑是學跳舞的,自己頂多會點不出醜程度的社交舞,哪敢在他面前說會。
「我沒什麼體力,不適合運動。」
「就是體力不好才要多運動,這什麼理由。」
辛傑咬咬餅乾碎唸得像個老媽子,從他有記憶以來運動就是生活的一部分,真不懂那些不動的人怎麼不會肌肉萎縮,爬個3層樓梯就喘,真是夠了。
「那你有女朋友嗎?」
「沒有。」
不懂辛傑到底想幹嘛,泉凜愈來愈慌張,當發現手腕都被錶帶磨紅了,連忙扯著袖子擋。
「那你喜歡怎樣的女生?」
「喜歡……溫柔體貼的吧,那種會看臉色會安慰人的……。」
「怎麼感覺是女生在挑男朋友的條件。」
「你又多好,是想要身材好的吧!就是有你這種人,我們男生才會被誤解成變態。」
「什麼啊,我還在學舞時,四周一堆穿緊身衣的女生,我可是一點反應也沒有,如果是你一定流鼻血流到昏倒。」
「身邊都是女生還沒反應才不正常。」
「是男的就一定要對女生有興趣?」
辛傑反駁著,認真的眼神讓泉凜背脊一涼,嘴裡的那口鬆餅不知該不該吞下去。
「對了,你常常請假沒關係?」
「利用空閒,有報備就還可以。」
還在怔怔中的他想了一會才吞下鬆餅回答。
「你不是業務吧?」
看得出泉凜穿得好、用得好,原本還以為就是個日子逍遙的富二代,可他卻總是有好多事要煩,讓人覺得當小開還不如普通人。
「就職位來說是總經理,吳特助是方便教我才當我的特助。」
泉凜語氣很縮,深怕又聽到嫉妒的酸話,現在他沒那麼容易在意那些嫉妒的評論,但不知道為什麼,同樣的話從辛傑嘴裡出來,特別讓他難受。
「那麼年輕就是公司高層?」
錯覺?辛傑現在的語調好像在安慰他,不是的……,怎麼可能對把腳撞斷的人那麼好,除了得忍受手術帶來的不適外,還不得已每天要用一堆傷身體的藥,無疑是慢性謀殺,他照顧過很多長期服藥的病患,知道那些傷害再怎麼樣也不能恢復以往了,未來的幾十年都得和後遺症打滾。
「是靠關係安插進去的,照階級上面還有執行長和董事、董事長,幾個經理也是老臣了,底下比我有聲望的人也還很多。就像吳特助比我有能力得多,卻因為我爸是創始人,才讓他只能當特助。」
說出來才發現真像在形容米蟲,泉凜愈說愈洩氣,覺得真討厭自己。
「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不滿意的。」
辛傑很是不悅,對泉凜的過分自卑有點生氣,公司的人大概看他好說話,把他吃死死的。
「我覺得很對不起他,開始我什麼都不會,他還要一起被白眼,有次有一份很重要的合約不見了,他……我回公司找時發現他對一個經理下跪,求他再多給一天寬限期。」
「表示他真心想跟隨你。」
最近的藥效比較強,出來太久,辛傑臉開始有點蒼白,應該已經冷掉的茶喝起來還有點熱,嘴裡有點發酸。
「雖然你不這麼覺得,但你對很多人來說很重要。」
「回去休息了,好不好?」
看他要倒要倒的樣子,泉凜尋思著他這情況尋不尋常。消炎藥也不是第一次用,上次也沒這樣,不是吃的什麼和藥起反應吧?
「對不起,可以扶我嗎。」
「我去借輪椅。」
「泉凜!」緊叩桌邊的手反抓泉凜,「我沒事,麻煩你,扶我一下。」
看泉凜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自責,有權有勢幹嘛不大方一點,害他都覺得自己在欺負人了。
「謝謝。」
對於辛傑的客氣,泉凜只是低頭咿咿嗚嗚的說不客氣。
。
回到病房,辛傑一躺下就昏睡起來,假日找不到主治醫師的情況下,泉凜也只能待在一邊,剛剛他打電話給楊媽媽,那邊充滿麻將洗牌聲,讓人擔心。
睡了十分鐘,辛傑被奶茶帶來的尿意打斷睡眠,他緩緩張開眼,沒說什麼又翻身要下床,泉凜也只是任他踱步去廁所,緊繃的表情緩和了一點。
「楊先生,還好嗎?」
他沒有說話,跛腳走到泉凜面前,沒拿拐杖的手放在泉凜身後牆上,臉閉緊的看著他。
「泉凜。」
在樓下大廳時他太緊張,這才想起這是楊先生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,聯想到他說的『男生不一定要對女生有興趣』身體有點發冷。
「叫我的名字好嗎?叫我的名字。」
可是他拒絕不了,拒絕不了任何請求,不同的是這次心裡像被溫柔的捆綁住,不如先前討人厭的束縛。
「……辛傑。」
泉凜不知不覺閉上眼睛,聽著、感受到他呼吸越來越近,卻無法知道到底多近,到他好奇張開眼,辛傑居然就在離他不到一公分處,眼神清澈得那麼乾淨。
「辛傑……。」
「噓。」
他輕哄著,隨即在他唇上印上印記。
「阿傑。」
門外傳來傑媽聲音,泉凜嚇得跳開,辛傑拄杖回到床邊坐下才說:「進來。」
回想剛剛都幹了些什麼,泉凜不知不覺的低頭,總覺得嘴唇有沾上東西。
「啊,郭總,要吃米粉湯嗎?」
看兩人間站得遠,辛傑媽只當他們又鬧得不愉快,她也不好再說什麼,但招呼總是得打的。
「免啦,那我回公司了。」
「好好,你緊去公司,啊你真的不帶著嗎?」
裝作在看報紙的辛傑抬眼看了下,但泉凜卻頭也不回的逃跑。
。
「這種事情怎麼能出錯!想辦法給我搞定,搞定後就不用來了,再警告你,不准丟著就走人!」
一進到地下停車場,就聽到吳特助嚇人的罵聲,泉凜歪頭想了下就是想不到理由,最近,發生什麼嗎?
「怎麼了?吼那麼大聲。」
還好現在訪客比較少,不然這整停車場兇猛回音不知會被傳成怎樣的鬼故事。只是吳特對公事向來嬉皮笑臉,難得這樣激動,這下萌起好奇心的換成了泉凜。
「給下面的人一點教訓而已,」他揉揉大張而有點酸的嘴部肌肉,一轉身聞到泉凜筆挺的西裝上有百合的味道,轉轉眼珠,笑中摻雜八卦意味。
「發生好事了?眉眼都在笑。」
好些日子沒看見泉凜真正開心,特助多看了幾眼才發動車子,真心希望這個善良的年輕上司能多遇點快樂的事情。
「哪有啦。」
他急忙辯駁,雙頰帶著少女紅暈和柔軟的笑容擋住嘴也掩蓋不了。扣上安全帶,泉凜望著街景,好心情藏不住。
意外紅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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