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6宴會

不管米絲去哪里,太陽神都跟著,他的話並不多,米絲也就習慣他這樣當個透明人。

王宮的宴會能見到所有人,包括石頭、包括雲雲,聽說他以前並不常參與宴會。

宴會沒有米絲印象裡的那麼繽紛,在記憶中,宴會總是充滿顏色,彩色的食物、衣服,七彩粉末在頭上飛舞,濃郁的香味瀰漫。

他走入人群,帶有金色光芒的眼睛偶爾吸引到幾道好奇的目光,但大部分的時候他都低著頭,將全身藏在人群後。

雲雲隱蔽的站在角落,手上捧著一杯酒,滿身滿眼的孤寂,肩上染著沙土的味道,能輕易想像到他滿身血腥氣味的樣子。

不同於看起來像孩童,內在卻奸詐的石頭,雲雲周身少年的氣息,就算長高長壯,骨頭還是纖細的,堅韌得不會折斷。

米絲一時沒想到要用什麼態度應對,只輕輕點點頭。

雲雲倒是不急著跟他客氣問安,就著平輩朋友的態度說道:「之前失禮了,作為補償您有什麼問題就問吧。」

雖然態度那麼明顯,將軍養子的身份還是讓雲雲低調不起來,他抬眼,用眼神嚇阻想藉機靠近的人。

「不久前你還把我當敵人。」

米絲說道。

「我必須驗證石頭找來的幫手。現在看來,你們沒有那麼不堪。」

「那把劍對你很重要,你卻把它交給我,為什麼?」

「要是它染上您的血,對太陽神是大不敬,我不想它變成受詛咒的物件。」

靈魂會留在長期使用或是特別執著的物件上,上面會有不同程度淡去的痕跡,視不同人的特質而定,最鮮明的不見得是現在的持有人。

「況且,能贏過我的人也不是很多。」

雲雲接著說。

「你不信任石頭,卻還是幫助他。」

「我輔佐的是國王,只是忍受石頭。」雲雲隨即轉了一個話題,「聽說您最近不太平,助手和石頭起了衝突,前陣子還生病,現在好點了?」

「我開始感到害怕了,雲雲將軍。」

米絲沒在他身上看到惡意,笑道。

雲雲笑了笑,用兩根手指夾著小小的酒杯。

「我長大的村子信奉太陽神,收成欠佳的時候還是得供奉。您是一位寧靜祥和的人,不像他的神官。」

「太陽升起落下時是不變的道理,因為麥子得不到充足的陽光就怪罪太陽,不如怪罪國王。」

那位『殘酷的神』站在他們身後聽著,沒聽出自家神官言語裡的無奈,朦朧泛白的雙瞳裡帶著款款暖意,他尤其喜歡米絲說出『太陽』兩個字。

名字是種束縛,伴隨命令和期望,殘酷的太陽神從不覺得名字如此有意義。

「國王只是凡人,很多事情做不到,我只會怪罪他帶來石頭。您相信嗎?石頭能入侵他人的夢境。」

受體溫影響,酒開始變暖,杯裡的液體看起來更為濃稠。酒精開始發揮作用,雲雲的五官更柔和下來,這位少年也有很多煩惱,就算不會太過糾結,那依舊是煩惱。

「其實也不是我遇到,而是我爹地、將軍跟我說的,大概是病迷糊了吧,如果他可以做到,為什麼不來找我?我更該是目標。」

「但你還是和石頭同盟了。」

「做為合作的象徵,我和石頭約定交換一個秘密。他說他的母親並不是神女,我說這與我無關,他必須提出有價值的秘密。」雲雲說道,眼珠顫動,「為了國王,那傢伙真是瘋子。」

「那是他的秘密,也是他的威脅,他大可以潛入我的夢、在夢裡讓我斷氣,卻從不那樣做,他……」

雲雲說道,在說了那麼多之後停下,顯得很迷茫。

「像我說的,如果可以,那為什麼不來找我?爹地……爹地從不在白天打瞌睡,那陣子,他會顯得不像他,我知道的,他的靈魂被改變、混入其他的東西。」

當雲雲提起這些時並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,反倒是有些無奈,笑容裡摻雜一些苦。

「總之,最後我接受石頭的秘密,原本不應該和任何人說的秘密。」

「這和我有什麼關係?」

米絲花了一些時間消化,再仔細的想過一次,然後問道。

「他也對其他人使用,您可以想像、一些政敵,有些人直接瘋了、或是性情大變,還有人沉睡不醒。當然,到這邊都跟我沒關係。」

石頭的敵人那麼多,多到讓人忽略雲雲的敵人其實也不少。

「在那些人之後,國王因為疾病陷入沉睡,至少對外這樣宣布,當時我並不懷疑這點,那不可能是石頭導致的,那樣對石頭沒有好處。我開玩笑的問他是不是能在夢裡和國王見面,他說可以,雖然和現實裡不太一樣。」

雲雲說了很多,獨自陷入深度的沉思,比起對話,更是把腦子裡的記憶刨出來。

「後來石頭喝得太多,他還只是孩子,一下喝進太多透明的濃酒,說他之前為了促使國王來救他,所以修改了他的夢,那樣做可能導致靈魂受損,才醒不過來。」

他曾經憐憫外表是個孩子的石頭,現在依舊憐憫當時的石頭。

「雖然石頭沒有入侵過我的夢,但遲早、遲早他會想除去我,或許太陽神會有反制的方法,或許神官能給我幫助。」

「夢不是太陽神管轄的事情,可是我能寫張字籤給你,上面會有……或許有用。」

太陽神知道他想做什麼,他想將靈魂注入字籤。

處於全盛時期的米絲能照亮整個神殿,每當夜晚降臨,魔物被吸引而來,舔舐從窗戶洩露出來的靈魂光芒,那是種褻瀆,太陽神從來就倦怠於管理,以至於神官還得親自掃除。

退去神官修煉,米絲只剩那麼一點靈魂,比蠟燭還小,少到被魔物舔一口都可能重病。

字籤說是字籤,廣義點說是注入靈魂的物品,任何東西都能注入靈魂。

哪怕現場並沒有書寫用具,都阻止不了米絲,他的目光在宴會場地上搜索,尋找適合的媒介,剛抓住一個酒杯,被太陽神按住手。

「神官大人,使用魔力需要保持平和,回去後再寫比較好。」

神官不是王族不是貴族,但身為神的代言人,是幾乎等同神的存在,米絲卻任由這位『侍從』按住手。

雲雲首次把注意力放在這位『侍從』身上,但也並未維持太久,目光瞥過太陽神,在他注意到前就又別開。

米絲沒有接下去參加宴會,在雲雲離開後接著離開,他選了一條不顯眼的小路走,小路緊鄰水道,雖然路面不太好走,卻很適合放鬆心情。

水面被風吹得波光粼粼,離日落還有一點時間,陽光溫和不刺眼的灑落,疲憊籠罩米絲,太陽神能看到疲勞在他體內亂竄。

米絲在神殿時一向過得很忙碌,在這裡卻休息得更少,睡覺都不安穩。

在雲雲提起石頭的那些破事之後,就更別想米絲會休息了。

「你喝過頭了。」

「我才……呃。」

米絲乾嘔幾聲,意識被嚴重的暈眩覆蓋,心臟怦怦跳著。

飲酒是宴會的重點,在這喝醉並不突兀,賓客狂飲著杯中的液體,帶有醉意的大聲笑鬧著,全場都是濃烈的酒精氣味,不盛酒力的開始搖搖晃晃,幾個僕人抓著主人,邊被罵邊阻止他們鬧事。

「這裡的酒味道完全不一樣,一點味道都沒有,不像我們那邊的有水果香味,以前我能喝整個晚上,喝到天空魚肚白,還能照常練劍,然後跟……,然後帶妹妹出去玩,玩到晚餐都來不及吃,晚……」

米絲靠著太陽神,已經不能維持站姿,聲音黏膩得像蜂蜜,張開的眼睛裡沒有焦距,眨眨眼想看得更清楚,卻完全不明白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象,說起妹妹時,他啜泣著,猛然咬住自己的手。

手腕上被咬出一個鮮紅的齒印,痛並沒讓米絲清醒,他後知後覺的感覺到刺痛,愣愣的放開又想再咬,太陽神抓住他的雙手扭到一邊制止,被抓住的米絲安份許多,乖巧的把頭放在太陽神的胸前,讓他牽著自己往前走。

「您有反制的方法嗎?石頭隨意入侵夢境的事情,或許還能改變人的意識、傷害靈魂?」

疲勞在白天接近尾聲時湧上,突然感覺有點累,眼前變得濕潤模糊,米絲在石階上坐下,手按住額角。

太陽神沒有跟著坐下,站著擋住依舊刺眼的夕陽,天色在幾秒內暗下許多,微光灑落往前的道路,為石頭注入生命。

「回去、休息吧,米絲。」

太陽神說道,揮走幾片原本要掉在米絲頭上的葉子,米絲沒有移動。

「或許能稍微傷害到入侵夢的人,但也不比去找本人有效。」

太陽神聳肩,差點就嘆氣了。

「夢裡是靈魂的領域,控制自己的靈魂已經不容易,石頭那麼年輕,您覺得這並是他能自己學到的事情嗎?」

「夢是靈魂創造的領域,神女血緣能強化靈魂,對掌控夢境天生比較優秀。」

米絲還想問下去,卻突然頭痛欲裂,他眨眨眼睛,摀住胸口。

「回去,休息吧,米絲。」

「您能答應給雲雲字籤嗎?」

不。這是太陽神真正想說的。

那時的米絲想敲碎酒杯,割開自己的皮膚,或許是手指、或許是手臂,在上面劃出傷痕,一道就算癒合還是曾經存在的傷痕。

血液含有靈魂,是相當便捷的墨水,事實上不會有太多危害,但那是米絲的血,是他的神官的血。

「你不該答應你做不到的事情。」

「您的字籤會更有效力。」

米絲讓他把自己扶起來,但是沒有真正依靠他,緩緩的跟著太陽神往前步行。

石頭最適合寫,那破東西流乾血也……。太陽神並沒有把這個近似於詛咒的話說出口。

「你想幫雲雲,也想幫石頭,他們是敵人。」

「我只是不能旁觀暴行,您也一樣。」

米絲在回去之後睡了一陣子,不同於和雲雲比試時銳利的戒心,睡得香甜沉穩,歲月偷偷爬上他的側臉,排擠掉少年的活力。

不該有的焦慮情緒充滿太陽神,外頭的陽光在日落之後又熾熱起來,小腿之下能明顯感覺到地面的熱度,樹葉被烤乾,風吹過的聲音變得很大。

雲雲突然出現,提醒他石頭靠得那麼近,甚至可能出現在米絲的夢境,堂堂太陽神卻無能為力。

太陽神寫了一張字籤,很遺憾的,太陽神無法燒掉所有想對他不利的人,就算是用肉身面對面都難以做到,更何況只是一張紙籤。

肉身沒有生命、沒有血液、沒有靈魂,能做的只有注入執念。

這實在太沒有保障,他應該把米絲帶回神殿,在神殿周圍設下結界, 讓石頭也無法涉足他的夢。

米絲避開他的視線,有些尷尬。

上面的字既陌生又熟悉,和神殿裡那些最為悠久的字跡一樣。

「這張是給你的,任何想對你不利都……」

薄薄一張紙拿在手上充滿重量,從指尖傳到肩膀。

紙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,可能泡過水,變得堅硬又充滿皺摺,並不是現在最通用的語言,順著流暢的線條,順著太陽神的意念,邀請他加入生生不息的時光長河,度過每次日出日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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