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青的培養槽

## 5耳鳴

如果不是米絲在場，王宮恐怕會被燒成廢土。

太陽神拉著米絲，他的力氣很大，比起拉著，更是拖著，他索性攬住米絲，直到一處人煙稀少的走廊，太陽神才放下他。

耳鳴的餘響遲遲沒有退去，如蜂鳴的尖銳聲響刺著腦袋，難以維持平衡，米絲落地時還有點踉蹌，但是他沒有依靠太陽神，單靠自己站穩，累積的憤怒脫口而出，指著太陽神罵：「我受過訓練，學過的一切都用來保護自己，不用你插手！」

如果是平常，太陽神不會和他計較。但不是這次，碰的一聲，空氣憑空炸開，從這頭到那頭，貫穿迴廊。

米絲並沒有被震波波及，但仍能感受到那股威壓，近距離讓他心臟狂跳，身體都麻痺，在太陽神面前，他就只是個弱小的人類。

太陽神舉起手，米絲像被控制了一般，視線跟著他指尖往上，服從的揚起下巴，曝露出脆弱的喉嚨，曝露出剛才被劃傷的表皮，那道鮮紅從耳邊一直到下顎，切口平整的劃出弧線。

被劃到的地方只有點出血，並不嚴重，太陽神把指尖滑過傷痕止住血。

白日的天空很亮，雲經過上空，帶來一片影子。

麻痺感在退去，米絲抖了抖唇，失去血色的唇有些發白，接著突然醒來似的，揮掉太陽神停在下巴處的手，同手同腳掙扎著跑走。

太陽神沒去追他，感知到他消失在人類視線之外後，鬼一般的飄到走廊的那端。

石頭倒在地上，表情痛苦的捂著耳朵。

「我都忘記你有我神官的力量。」

「您、您……咳咳。」

石頭還在極度的暈眩中，既聽不到、也看不到，神官的力量讓他得以感應到太陽神就在身邊，他倔強的勾起嘴角，拼出一個老成的沉穩笑容，在還稚嫩的臉上分外不和諧。

喉嚨像被燒過一樣，完全失去水份，被擊中那時，太陽神的力量掐住他全身，憑那點神官之力才免於被捏碎。

「他的力量不該那麼少。」

太陽神將他抓起來，這次他沒用神力，只以肉身的力氣抓住石頭的衣領，石頭痛苦的咳出點狀的血。

「那是我神官的靈魂，你花……」

石頭的意識正在恢復，他原本想擺出一個不在乎的表情，表情卻在成形前瓦解，他逐漸紅潤的臉面露驚恐，踢著腿掙開太陽神，重重摔在地上，太陽神的肉身很高，那應該很痛才對，但他完全不在乎，像隻老鼠一樣衝了出去。

太陽神跟著，跟到國王的寢殿，門外的衛兵有些訝異，最終沒有擋下太陽神。

寢室的門沒有關，年輕的國王躺在床上，眼睛是大開的，卻沒有意識。

「殿下、殿下？」

石頭抓著國王的手，眼睛都被希望點亮，臉孔因為過度的喜悅而有些瘋狂。

寢殿的角落地上畫有幾個圓圈和不明的圖案，圖案燒過的樹枝畫成，除此之外，太陽神還能察覺到中央晶亮的光點。

國王身上也都是同樣斑斑點點，斑點並沒有滲入靈魂，而只存在於肉體上，在血液裡流動，那是米絲含有太陽神能量的靈魂，每個星點曾經很耀眼，那源自於米絲的努力，妝點本就閃耀的靈魂，在離開能滋養它們的身體之後，現正在慢慢熄滅。

「他沒有辦法消化這種力量，但能消化我體液裡的。」

石頭說道，太陽神不確定他能不能看到星點的熄滅。

「再繼續下去，你會比他早死，他會維持這樣拖個幾年，人不人鬼不鬼的當傀儡國王，說不定還能生幾個小皇子？」

太陽神說道。

石頭臉色暗下，尤其是他提起小皇子的時候。

「我可以幫忙，但你必須把神官的力量還來。」

「神會應允承諾對吧？」

「通常不像你那樣說話不算話。視你的表現、我的心情，給你的也隨時能收回。」

「米絲大人不會喜歡您這樣。」

「的確。」

太陽神抬起眉毛，滿室的空間跟著亮起來。

「我會全力配合您，」石頭低頭沉思，以任何一件需要審慎思考的事情來說都太短，只是短暫閉眼讓思緒流淌，「以我體內的血為誓。」

他劃開自己的手臂，血湧出來，如同滑過葉片的雨水。

太陽神能感知到他的血還在滴滴答答，離開身體、流過細小的手臂，滴在地上，濃稠的質地讓它成為圓潤的形狀，慢慢滲入地面。

神女、神官的血，這份訂金完全夠太陽神答應和他交換條件，太陽神收下血，連同裡面米絲的靈魂一起收起來。

血液裡的靈魂流失得很快，如同霧氣一般消逝，太陽神在一瞬間捏住那道霧氣，粗魯的把傷燒至乾涸，血不再流出，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跡。

石頭握緊拳頭，強忍著體內流竄的太陽神力量，臉上表情恢復身為主人的泰然，就算眼前什麼都看不到，依舊用全部的專注力去盯著太陽神。

手臂上刺痛夾雜，熱度高得能侵蝕骨頭，沿著血管流遍全身，充滿侵略的外來力量入侵，從指尖到心臟，更試圖去抓靈魂裡的星點，承載星點的靈魂被灼傷，胸口被擠壓，一點空氣都無法存在，強烈的窒息感。

「幾天後有場宴會，還請神官大人賞臉。」

在太陽神臨走時，石頭說道。

。

太陽神摩挲著指尖，他停在路徑的正中央，這條路經路徑人來人往，途經的人都是快速通過，或至少退到一邊；太陽神無視於他們的好奇，一心一意盯著指尖，上面還有石頭的血，在靈魂的星點消失之後，乾涸成黑色。

太陽神製造許多死亡，是殺戮的代表，但他很少有機會觀賞靈魂消失的過程。

在太陽神的眼裡，血液不過是承載神官靈魂的載體，剛流出的血液滿是星點，如同河面的波光粼粼，悠哉的選擇要亮一點或是黯淡一點，遠離身體的時間變長，血液開始乾涸，失去對靈魂的黏性。

靈魂必須在適合的容器裡才能存活，一旦離開，就會踏上不可逆的衰敗，它點亮自己，試圖存在得久一點。

米絲把部份靈魂給了石頭，那部份充滿力量、神官的力量，寄居容器的血裡，在具有神官資格的人身上才能存續；為了吸收更多的能量，靈魂展開核心、釋放能量，閃耀得比平常更旺，接近米絲平時散發的量，像是本人就站在面前，下一刻就要說出傲慢無禮的話。

。

『不用你插手！』

米絲仍在生氣，但生氣不該是對太陽神如此無禮的理由。

連您都不說，就因為決鬥被插手，不管不顧太陽神的身份咆哮，就算是皇子時期都會被斥責的錯誤，都是被神官身份慣的。

邊在心裡嘀咕，米絲根本不認得路，憑著直覺隨意穿梭在紊亂如迷宮的王宮。

「米絲、映.米絲。」

太陽神疾步追上。

樹叢很高，但太陽神硬是再高出一截，米絲踩過草地，穿越幾個會勾衣服的樹叢，揚起地面黃沙。

太陽神追在後面。

「和雲雲打好關係是必要的，您卻沒想過。」

「他想傷害你，讓你受傷。」

「他失誤了，因為你，我失誤了，也因為你。」米絲說道，想想有點太過嚴格，便又回應道：「比試受一些小傷很正常。」

「沒聽過比試使用另外的武器和毒霧。」

「那些都是實戰中會用到的東西，在程度有落差上可以使用，他輸了。」

「他才不在乎輸不輸，只想傷害你。」

「是。他當然想，但他沒做到，你要他為沒做的事情負責嗎？」

米絲加快腳步，氣沖沖的往前衝去，卻感到四肢發涼，肌肉麻痺，然後是頭昏，速度在腦袋漸漸控制不了身體而慢下來，左右腳亂成一團，連直線都邁不出去。

太陽神瞇細了眼睛，有不同於毒素的陰影在米絲體內蔓延，血液因為酒而加速，陰影很快充滿體內，把靈魂都染色。

是病菌。

。

在這幾天內，米絲毫無懸念的像個普通人一樣生病了。

太陽神神殿所在地終年溫暖，加上有太陽神的加持，而王宮早晚溫差大又潮濕，雖然距離不遠，氣候和差異卻很大，太陽神無法去除已經進入體內的病菌。

「我都多久沒生病了，生病也是人類的特權。」

久違嚐到病痛的滋味，米絲卻感到相當痛快。

「剛成為神官的時候我還很不習慣，不管是淋雨吹風、摔斷骨頭都能很快復原，感覺很奇怪，就像我再也不是人一樣。」

這天的米絲難得話多，笑容也很多，太陽神應該勸他少說點話，可是就這樣不知不覺聽下去。

「那時候我做了不少壞事，還常逃跑，您似乎並不在意。」

他說起剛成為太陽神神官時的事，年輕皇子剛失去家人、經歷叛亂，各方面都還處於不穩定狀態，他無處可去，又常常逃跑，有次逃了整整3個月，他不會生病，但是需要進食，最終靠偷竊為生。

「3個月太短。」

米絲聽得笑起來，笑得臉孔漲紅、眼角含淚，楬色的眼睛變得更加晶螢。

「流浪的期間，我聽到有人在請求太陽神，那並不是正規的神殿，您可能聽不見。」

只剩希望，除了求之外毫無辦法，這種感覺米絲很清楚，遇見太陽神需要的不只需要迫切的請求，在成為神官後更是如此。

「奇怪，不當您的神官後，反而覺得我們的地位變平等了。」

太陽神沒有回應，這不太能算是對話，米絲自顧自的說了很久，有時更像在喃喃自語。

接下來兩天，病菌蔓延到極致，米絲病情更加重。

人類一天該吃三次飯，生病更該多吃一點，可是米絲兩天什麼都沒吃，只吃了半碗泡水麵包和果乾，然後還吐了，吐得兩眼燻紅，靈魂變得很虛弱。神官不該生病，神官的聲音用來讚頌神，不能夠有所偏差，神官在他的看護之下靈魂損壞，是太陽神失職。

米絲燒得很嚴重，衣服被汗水濡濕，太陽神幫他換了一條濕布，放下洗乾淨的衣服，終於受不了這個情況。

「我請藥神過來。」

「雞毛蒜皮的感冒請神來？再說，現在我……您能請藥神過來看國王嗎？」

米絲躺在床上，精神還是很不錯，淚眼汪汪的看人，說話沙啞得聽不清楚。

「我們不能擅自干涉人類的事情。」

「您請他診治過我。」

「因為你是我神官。」

「石頭才是你神官。」

「我沒有承認，是你擅自決定。」太陽神說道。「我說我有候選人，選拔神官不僅僅看天份，最終，我選擇你，映.米絲。」

他說得很認真，接觸到他的眼神，米絲忍不住避開，感到耳朵臉頰有點紅。

被太陽神反手壓制。力量從接觸的地方傳來，力量是無形的，在接觸後滲入皮膚肌肉。

「你把石頭……」

用剛到手的力量反掐回去，力量被噴發出去，撞在太陽神身上，撞擊成粉塵。

「映.米絲。」

太陽神只能無奈的看那些力量消失，那些力量不多，只夠填滿一根手指，但總是能讓他更接近神官。

外面傳來吵雜聲，他們住的地方偏遠，王宮發生的一切都像與他們無關。除了石頭來訪時的腳步，就只有風吹落葉的沙沙聲響。

米絲沒接話，太陽神也不再招惹他，拿走米絲換下來的衣服，放到能曬到陽光的地方，但是陽光太弱，太陽神便用上神力，專注在把衣服烤乾淨。

「這裡不是神殿，要是隨意使用力量，靈魂會衰退，會……」

米絲說道。

「世界會迎來漫長的冬天，也是你的冬天嗎？映.米絲。」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