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青的培養槽

#14奔馳

夏天夜裡的蟲特別多，還喜歡叫個沒完，黑夜降臨山上，放眼望去路燈閃耀，燈下飛舞不知名的蟲和蛾，深藍色的天空佈滿烏雲，風連綿強勁；一台125機車奔馳在路上，經過一個個彎，不斷朝更深山處去。

駕駛著機車，背後貼著一個人讓柯冬尉分心，很難像先前那樣，只專心享受風。李青廷坐在後座，黑暗快速掠過腳尖，逃家的不安和罪惡感啃食他，這樣做不對！

風刮過臉頰，吹醒還混沌的腦袋，耳邊風切咻咻響，告訴他已經遠離過去，和柯冬尉在一起才是唯一的現實。

山區水氣旺盛，天空突然下起雨，雨滴大而急，打在手臂上發痛，奔馳半小時，黑暗中一處發光的招牌寫著『牛奶泉』，車在路邊停下，走進玄關時，他們的衣服完全濕透，每踏一步鞋子就會擠出水。

一切都老舊斑駁，硫磺薰黃牆壁，氣味揮之不去，燈不知是壞了還是沒開，喏大的休息區一片黑，只有櫃台區開著一盞昏黃的小燈，櫃台是個5、60歲的大媽，看起來像是長髮版本的包租婆。

「抱歉，請問還有房間嗎？」

騎士跨下機車，伴隨啪啾響的腳步聲，把外套被在跟著跳下的乘客身上。

「沒了。」

大媽嘴裡忙著嗑芭樂，態度很是傲慢。濕淋淋的兩個小伙子，一個少爺樣、一個病秧秧的，她不是第一天開房間了，哪會不知道他們要什麼會被丟石頭的事情。

「幾人房都可以，通舖也可以。」

這種老舊溫泉旅館通常不會把房間隔死，單人房也不過是通舖加上床墊，

看這個毫無人煙的樣子，大媽也許只是懶得搬床墊。

「那間是鐵皮屋頂，下雨很吵。」

「沒關係。」

夜景是不可能了，外面雨那麼大，又是在大半夜的山上，見著這一家，下一家還不知道在哪裡。

他不說累，李青廷也會累，好好約會弄得如此狼狽，柯冬尉有點懊惱。

「4800。」

價格並不便宜，瞄了一眼冷得發抖的李青廷，柯冬尉吞下不滿，掏出濕答答的錢包，拿出濕答答的鈔票。

「房間沒浴室，洗澡要去樓下個人湯洗。」

浴巾和浴衣看起來還算乾淨，還附上肥皂洗髮精等盥洗用品，甚至有個臉盆能裝東西，柯冬尉總算覺得錢沒白花。

個人湯設備舊得讓人咋舌，冷熱水分開出水，得先混合好，坐在板凳上用勺子潑，李青廷不習慣這種衛浴，用幾分鐘草草洗完，身體末端只暖和一些。

吹風機很吵，轟得好像隨時會爆炸；皮膚表面還是冷的，只穿著大媽給的浴衣，一沒活動就開始發抖，抱著換下來的衣服，他坐在休息區，打算等頭髮再乾一些。

大媽默默的打開電暖爐，風扇外型的暖爐轉來轉去，為僵硬的四肢注入力氣。

「謝謝。」

剛覺得放鬆一點，手機亮了起來。

「喂，哥哥。」

他害怕接電話，卻又不敢不接電話，就算接起電話，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哥哥。

「你在哪裡？」

「我、我在……」

向外望去一片黑暗，路燈每幾公尺一根，在大雨中勉強照亮二線道一半，雨更大了點，有燈光的地方一片白茫茫，絲毫沒有停的意思，外頭連蟲叫聲都沒有，雨滴嘩啦啦落地。

「你和柯冬尉在一起嗎？」

哥哥所在地方很安靜，遠遠傳來電視綜藝節目和女人的笑聲。

「……是。」

大嫂最喜歡綜藝節目，特別是玩遊戲搞笑的，哥哥常抱怨她笑得像瘋婆子，沒少炫耀大嫂笑起來多好看。

李青廷知道，這是大嫂吸引大哥的地方，大家都以為哥哥會喜歡女強人，他們都錯了，其實哥哥骨頭裡一點也不正經，整人的方法比山還高，正適合直白的大嫂。

「什麼時候回來？」

光是待在大嫂旁邊，哥哥連說話都像沾上蜜，雖然還是很嚴謹，卻柔和不少。

「明天就會回去，對不起，沒說就跑出門。」

他是真的不想讓哥哥擔心。

「你是大人，會照顧自己，我會和爸說你在我朋友那裡學東西，別擔心。」

李政粟人脈廣闊，各界朋友也多，李父不只一次暗示他幫弟弟介紹工作，這個理由並不牽強。

「嗯，謝謝。」

「他對你好不好？」

「很好。」

他並不常對哥哥提起柯冬尉，哥哥卻還是知道了，簡單幾個字讓李青廷鼻子一酸，差點哭出來。

「那就好。」

那頭一樣氣息平穩，如果把公司比喻成一條船，李政粟的地位是『錨』，不論情勢多混亂，他依然能扳回平衡，讓所有事情歸位。

「早點睡，有事找我。」

「嗯，哥哥晚安。」

掛上電話，洩掉的氣全充回身體，李青廷還有點搖擺不定，手機在手裡一正一反轉圈。

當大媽突然出現在面前時，他差點掉了手機。

「衣服給我，幫你洗乾淨烘乾。」

大媽對他伸手，口氣不太耐煩，行為是好人，那讓他想到陳嬸，小時候自己也覺得她的大嗓門很嚇人。

「謝謝。」

「你們是在一起的？」

衣服皺成一團，有些還是反面，大媽輪流掏過口袋，抖了抖。

「什麼？」

柯青廷對自己的閩南語沒什麼信心，當下還以為聽錯了。

「那個人對你很好。」

大媽接著講，帶著一點八卦意味，弄得李青廷滿臉通紅，不知道接什麼好。

「我小弟也喜歡男人，沒什麼好奇怪。」

「是……是嗎。」

「不過我小弟是獨子，所以還是和女人結婚，小孩都成家了，……你有兄弟嗎？」

當時弄得整個家族都雞飛狗跳的，小弟的男友是個溫和木訥的老實人，家裡經營批發米糧生意，事情一曝光，整家人都丟臉，最後不得不搬家。停下回憶，大媽問他。

「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。」

「小兒子啊，那樣很辛苦。」

抱著衣服，大媽自言自語的走遠。

。

個人湯屋裡設備簡陋，管線外露、水龍頭把手是用長螺絲代替的，浴缸只是水泥磚塊糊的池子，牆壁油漆斑駁，有幾個草率塗過的地方，長期泡在水裡，紅色防滑墊發霉發臭，毫無裝潢可言。

蒸汽模糊視線，浴室看起來不再那麼糟，柯冬尉好好的泡了半小時的澡，渾身熱呼呼的回到房間。

「差一點……妳就是啦啦啦啦，差一些……」

頭髮熱烘烘的，因為乾燥而變得蓬鬆，脖子掛著毛巾，唱著旋律清晰、歌詞不太記得的歌，那並不是熱戀歌曲，卻不悲傷，有點惆悵有點祝福。

享受在充滿奉獻的旋律裡，歌聲穿過隔音不良的木門，環繞塑膠牆壁的房間，回想起原主唱沙啞的唱腔，李青廷不小心笑出來。

趁著他們洗澡，大媽已經拿來被子枕頭，房間沒有床架，家具只有小小的床頭櫃和檯燈，一張小桌子充當梳妝台，得跪在地上才能用，鏡子是塑膠框的，空間很小，兩顆枕頭擠著並在一起，離牆壁只有一點空隙，兩床被鋪無法完全展開，李青廷背對他，跪在地上整理床鋪。唱歌被聽到讓柯冬尉有點丟臉，關上門，他繞過李青廷，腳下被還沒攤開的被子一絆。

「噢！」

迎接鼻子的並不是想像中的痛擊，蓬鬆的枕頭接住他，保護了脆弱的要害。

自己真是幸運的傢伙。臉陷入一片柔軟，柯冬尉自滿的想，枕頭一點霉味也沒有，充滿曬過的花香，舒服的伸展四肢，一把抱住『枕頭』，沒想到熱呼呼的。

「那個……」

無比尷尬的聲音從底下傳來，他栽進枕頭，卻是李青廷懷抱中的枕頭，第一次被撲倒在床上，還緊緊抱住腰，李青廷對這種情況毫無防備，緊繃得不知所云。

「啊，對不起。」

從小『哥哥』就多，一群人玩摔角也很常見，柯冬尉一時之間不覺得有什麼，不太有誠意的陪笑，爬起來時好像勾到了什麼。

「哇！」

被這麼一拉，李青廷的浴袍綁帶立刻解開，在毛巾布的重量下，滑離原本位置，在沒有替換衣服的情況下，裡頭一絲不掛，枕頭還擋在兩人之間，柯冬尉沒馬上進入狀況，無意中，瞥到李青廷光裸的大腿，他這才慌亂的摀上雙眼。

「我，我出去一下，你穿好再……」

「沒事。」

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，男人裸體不過是沒穿褲子，誰的身體都差不多。

重新綁好帶子，還是抱著枕頭，李青廷並不那麼在乎，穿回衣服，帶子緊緊打上結，長條枕頭擋住半個身體，藏住原本若隱若現的大腿，柯冬尉微張嘴，想像他一絲不掛的樣子。

在注視之下，李青廷更抱緊枕頭，緊張的別臉，臉頰燻成粉紅色，一隻手碰觸他的臉頰，溫熱的掌心融入體溫。

「我想碰你。」

李青廷把目光放正，連眼白都帶著粉色，眼裡還有不確定，卻沒有拒絕。

柯冬尉不急著動作，先從髮根開始撫摸他的頭髮，一直到攤平在床的髮稍，聽說這能安撫人的情緒；倒抽的呼吸進入緊張平穩的循環。鼻子貼近皮膚，聞他的眼皮、臉頰、口腔裡的氣味，閉上眼，用吻感受他的唇，李青廷還有點抗拒，緊閉著嘴，全身縮成壓扁饅頭。

「放鬆。」

枕頭夾在兩人之間，靜靜的承受一切，呼吸再劇烈，都感受不到狂跳的心跳。

「我想……」

把右手和他的左手十指交扣，柯冬尉先親吻他的額頭、鼻子，回到顫抖微啟的唇瓣上，舌尖纏在一起，交疊著熱和更深入的慾望。

李青廷發出呻吟。理智啪的被摔到牆壁上，柯冬尉壓好他，準備奪去枕頭，腳背無意間碰到被子外，只是印上花紋的塑膠片冷而光滑。

房間的鋁窗歪了一邊，用膠帶才勉強『關』好，風雨敲打玻璃，想破窗而入，牆壁很久沒重新粉刷，霉菌佔據角落，慢慢長出黑色的線條，白色床單是新的，床墊摸起來像團衛生紙。

他不能在這個破爛地方和李青廷發生關係。

手指一根根離開他的身上，柯冬尉按掉電燈，往李青廷身邊一躺，雖然還抱著他，卻已經沒有進攻的意思。

「睡、睡覺吧。」

柯冬尉忙打圓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