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青的培養槽

公然放閃下

郭泉凜的聲明發表得猝不及防，聲明是一段影片，發表於下午兩點整；影片看起來很普通，縮圖全黑，穿著簡樸，背景是書櫃，郭泉凜堅定的看著鏡頭，語氣毫無起伏。

郭泉凜為此還辦了一個帳號，最多人瀏覽的影片，也是唯一一篇影片，未受管制的留言亂竄。

『搞什麼啊，真噁心。』

最多人點讚的留言置頂，底下亂成一團。

沒有公演的劇院很安靜，演員們聚在小劇場排練，舞蹈室燈亮著；吃飽午休過，楊辛傑剛熱身完，隨年紀增長，體力下降得越來越快，要達到標準越來越困難，他能做的只有多練習。

照預定，郭泉凜整要開整天的會，但是那麼重要的事情……。

「嘖。」

把手機翻來覆去，最後還是放下，丟到一邊。

鏡子照出他的身影，重新拉開背部肌肉，先從行走開始，再慢慢加大步幅，這是他慣用的熱身方式，來回十次後，還是遲遲沒辦法進入狀況。

「嘖。」

點亮手機，裡面躺著一條郭泉凜的訊息，後面跟著一條連結，時間是下午一點。

『聲明我已經發出去了。』

手機、辦公室，十多通都沒人接，他的助理也在忙碌中，心裡在焚燒，胃底燒起來，邊跑邊按重撥。

。

劇場大廳空蕩蕩的，沒人會多停留，郭雨霖靠著牆壁，耳朵上戴著耳機，輕柔的爵士樂壓下過度亢奮的情緒。

他比同年紀的人多災多難，音樂能讓他好一點，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下，也該保持冷靜。

腳步聲從幾公尺外都能聽到，他抬頭，看到跌跌撞撞的自家老爸。

「嗯。」

收起手機，郭雨霖低頭悶悶，嗯了聲當作打招呼，他和郭泉凜越來越相像，變得一樣『溫』。

「影片看了？」

「我不想看。」

「我去本草，你先回家。」

全世界都在參與，他這個兒子好像被排除在外。影片躺在訊息欄裡，和上水管看根本沒有差異，郭泉凜照常去公司，連面都沒見到。

捲起耳機線再鬆開，郭雨霖沒動。

「你們會結婚嗎？」

「還沒談到，但是……有可能吧。」

「那我呢？」

「你如果不想參加，不參加也沒關係。」

「你們有想過我的感受嗎？」

「郭雨霖。」

結婚是意料之外的事情，楊辛傑不覺得自己很期待，可是當郭雨霖不表示支持的時候，他真的很生氣。

「為什麼領養我。」

「他是你爸。」

「要我做什麼，滿足他的……母性本能嗎？」

他們之間根本容不下他這個養子。

「不要在這裡說。」

郭雨霖看著他，再把耳機線捲好，抹了抹臉向外走。

「你去哪？」

20歲也還是孩子，但是楊辛傑已經看不透。現在還想和他吵架，下一秒又不願意談。

「回家。」

。

捷運行駛在高架軌道上，穿過都市，在每一站停靠，旅客上車又下車，有時候是一大群人，有時候是兩三個。

爵士樂在耳邊流轉，疏散纏繞心裡的亂七八糟。捷運上人不多，還有很多空位，郭雨霖站在門邊，靠著玻璃，陽光黑影輪流略過臉上。

音樂開得不大聲，隱約能聽到乘客的笑聲、說話聲。

「我哥那天有買，我覺得不好吃。」

「欸，你有哥哥喔？」

「他和我媽住在台中。」

評估為孤僻小孩，小學時怕別人生氣，小心翼翼的過生活，國中，到高中才開始能流暢聊天，最近他有喜歡的女生了，才開始覺得世界開始有點顏色。

「我哥說想搬回來，和我們一起住。」

「不是吧，這樣很怪欸。」

隨著聊得越來越深入，兩人都一臉凝重。

郭雨霖從沒和誰這樣說過話，他沒辦法和朋友提家裡的事情，說不出自己是養子，說不出自己有兩個爸爸。

透過玻璃反射，他注意到一個高中女生，長得和他喜歡的女生有點像。

白淨的男孩靠在床邊，戴著耳機，憂鬱眼神對著著自己，直擊高中女生的心。

郭雨霖沒多想什麼，只是發呆，女孩友善的對他笑笑，看起來有點害羞，凝視她30秒，郭雨霖對她禮貌的笑笑，轉身走到另一個車廂。

捷運站離家有點距離，公車尖峰時間剛過，步行需要15分。

郭泉凜坐在客廳發呆，攪和心裡爛泥，甚至沒發現兒子回來。

「爸爸。」

「怎麼了。」

郭泉凜察覺到兒子的異樣，雨霖一直是個早熟的孩子，難過也不會說，郭泉凜很慶幸自己還能看出來，有時候他會說、有時候不會說。

「有點累。」

心煩得無法坐下，郭雨霖放下背包、脫掉外套，站在茶几邊。

「你會不會覺得我們不正常？」

郭泉凜腿上躺著一本型錄、香料原料的型錄，衣服還是早上上班穿的那一件，領子領帶整整齊齊，都是楊辛傑打理的。

「你們很正常。」

玄關擴香散發木質氣味，在郭雨霖印象中一直都是這個味道，他曾經很討厭那個味道，就因為被同學說身上很香。

「婚禮什麼時候？」

「可能兩個月後。」

「喔，那……很好。」

和他們生活10多年，看過他們吵架、牽手，卻無法想像他們結婚。

「以前我……沒辦法給你完整的家。」

「我從來不覺得有缺什麼。」

。

郭泉凜的手機還是打不通，楊辛傑只能聯絡他的助理，照著助理說的、他的行程，跑遍整個城市，最後回到本草，他的助理笑出來，一臉得逞的說他回家了。

「你剛剛說他去視差。」

「他的確有去視察。」

吳明德向後仰，上上下下打量楊辛傑，連呼吸聲都很得意，辦公椅發出嘰喳聲響，繃緊彈性不要折斷。

「先別說這個了，你空手回家？」

身為一個前直銷人員，隨時轉移話題是很基本的技能，吳明德露出一個隊友倒戈的微笑。

「欸欸，裴琳，這傢伙，這傢伙訂婚居然什麼都不準備。」

他轉頭，轉一下沒轉對邊，對一直都在的同僚露出牙齒。

「什麼？我幫你聯絡一下吧？」

裴琳急急忙忙放下東西，高跟鞋在腳下嘎嘎作響，隱蔽的和吳明德交換眼神。

「那個那個K氏的東西不錯。VIP可以打折，幫你打電話？」

吳明德說道。

「泉凜對名牌沒興趣。」

「對對對，但是他一定會很高興。噢拜託，你也不是買不起吧。」

楊辛傑不清楚郭泉凜的資產狀況，但是自己的存款不許激動。

「別鬧。」裴琳用手肘撞撞吳明德，「有想好送什麼嗎？」

領帶已經送過好幾次，也送過很特別的款式，訂婚不好太隨便，卻沒時間準備更好的。

袖扣？郭泉凜只用特定幾款袖扣。

送什麼都能猜到反應，他們近年已經很少送禮，都用吃飯或是旅遊取代。

。

隔天是假日，加上強檔電影上映，市中心到處都是人，VV的出沒差點炸掉百貨。

專心在挑選禮物上，無視外瞄吵雜，想到郭泉凜的種種，胸口空氣膨脹，揚起嘴角，眼底笑意很深，從眼尾開始，帶出細細的紋路，成熟男人的魅力噴發。

苦的是百貨警衛，幾乎擋不住暴動，紅龍被推倒折斷，他們只能手拉手，成為人肉圍牆，在推擠下不成人形，邊在心裡謾罵裡頭的白馬王子。

還好楊辛傑並沒停留太長時間，快速挑選幾樣東西後離開。

抱著紙袋，只想衝回家，楊辛傑開了門，買來的東西被隨手拋在地上，啪踏一聲。

郭雨霖也在，對於另一個爸爸的歸來，只是點點頭，郭泉凜陷在沙發裡，眉間皺成一團，察覺到動靜，他錯愕的站起來，楊辛傑疾步過去。

「還好嗎？」

「嗯。」

雙手都被握住，握緊的力道剛好，因為走路和興奮，他的手很熱。

郭雨霖什麼都沒說，撈起背包外套進房間。

在郭泉凜眼裡，兒子一向最重要，楊辛傑沒讓他開口，從地上撈起紙包。

「謝謝。」

玫瑰塞得滿懷，花瓣紅色帶粉，數一數有10朵，包在白報紙裡，散發淡淡的香味。

淡淡的香味，淡淡的臉頰紅暈，喜悅也淡淡的，平淡卻美好。

看他微笑，楊辛傑笑起來，輕輕握住他的手臂。

瑣事構成一個人的生活，楊辛傑喜歡記瑣事，而且很擅長，尤其是他們之間的種種，記得在多久前吃了什麼、談了什麼、天氣怎麼樣。

「我們20年了。」

其實不只20年，和郭泉凜認識其實更久，其中有很多郭泉凜不知道的小祕密，回憶充滿心中，每個都是珍寶。

而對郭泉凜來說，就算加上數字，那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事，久到記不起來；對楊辛傑的感性，他恩了一聲，掩蓋不了尷尬。

「最近有個廣告找我，我該去嗎？」

低沉嗓音充滿磁性，最近他開始接錄音，擄獲一批音粉。

「又不是第一次接廣告。」

呼吸體溫貼在身上，觸摸從手掌開始，描繪指紋，很難不心動。

「他們才成立3年，有點奇怪。」

「什麼領域？」

注意力已經不在花上面，因為楊辛傑開始在他的腰上游移，在敏感的邊緣徘徊，郭泉凜倒抽一口氣，手肘頂頂他的肚子。

「遊戲。」

「你不是不接遊戲廣告嗎？」

「大作我接。」

他繼續摸到肚子上，感受便當養出來的鬆軟手感。

「內褲也接？」

「幹嘛啦，我後來都沒有接了。」

楊辛傑小聲嗚咽，手環在腰上，討好的搖晃，一個大男人掛在肩膀，小腿貼小腿、膝蓋貼膝蓋，腳步挪動不了。

「接也沒關係。」

被晃得有點頭昏，郭泉凜開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，只覺得胸口暖呼呼的，什麼都能說好。

溫柔窩大概就是這種感覺。

「我對賣肉沒興趣。」

「你是表演者，每個表演者都會想挑戰。」

「誰說的？」

郭泉凜沒理他，繼續端詳那束玫瑰，撫摸每一片花瓣。

「你什麼時候調走助理？」

腦子裡浮現他在婚禮上拿捧花的樣子，婚禮通常都用什麼花？

「等我退休。」

「他哪能等到你退休。」

「我會提早退休。」

郭泉凜漫應，垂下拿著花束的手，目光落到牆上的畫，那是郭雨霖10歲那年畫的，畫裡有他、辛傑、和可愛的雨霖，每個人都掛上大大的微笑，世界充滿花和彩虹。

他們的家從買地開始，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，房子才落成，空房子說話都有回音，那時他和幾家機構申請媒合，評估不太理想，加上楊辛傑出差，他選擇用工作麻醉自己，每天每天都在疲憊中掙扎。

「怎麼了？」

就算是背對，還是能感覺到懷裡的人情緒低落。

「想到以前的事。」

「嗯。」

楊辛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靜雯、那個代理孕母，泉凜和別人有了孩子，他知道泉凜不好受，很少主動提起。

如果不是靜雯主動放棄，他們不會走到現在。

「你幹嘛？」

身體被慢慢收緊，耳後的呼吸變得急促，郭泉凜問。

「嗯，沒事。」

「等我們登記，房子你也能分。」

房子記在郭泉凜名下，在戶籍上，雨霖跟他姓郭，是他的兒子；為了家裡，楊辛傑不得不推掉一些工作，就為了掃地做家事，聽起來很浪漫，也的確對他的事業造成傷害。

拿著那束花，郭泉凜感到有點淒涼。

「然後到時候，我想請人來打掃。」

「有哪裡髒嗎？」

楊辛傑不算有潔癖，但還算愛乾淨，家裡兩三天掃拖一次，雨霖也會分擔家事，郭泉凜從沒有意見。

「這樣你可以多接點工作。」

「是不是我……存款太少？」

「噗。」

郭泉凜忍不住笑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