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星期一比平常還難熬，手腳、靈魂，全身都不想上班，我趴在桌上，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看起來像不像董事長。我有時候還是不敢相信，自己繼承了某人一輩子的心血，在工作上，我遇過很多人，有時候只是勉強能插上話而已。
「董事長，藍經理……」
「看他要幹嘛，過來吧。」
「他離職了，整個上午都不在，原本以為只是請假，後來他們部門的人到他位置上找東西，才發現離職書。」
「信在哪裡？」
「還在市場部。」
我一直以為自己討厭他，到今天才發現，我對他有點革命情感。
市場部總經理和古蹟一樣老，事情幾乎都是湛藍在決定，似乎沒人關心這件事，頂多有點詫異。
大家各自做自己的事情，經理的位置空著，好像我從未離開過，幾個舊部看著我，讓我感覺自己像隻猴子。
「誰發現信的？」
「是我。」
一個滿臉雀斑的瘦小男子說道，看起來就是會做到過勞死、沒人發現的類型。
「幾點發現的？」
「下午一點多。」
「為什麼現在才說？」
再半小時就是六點，怎麼說也太晚了。
「我不敢亂碰。」
「連上面的字都沒看到？」
24級字、正楷黑體，有矯正視力的人都該看見，我壓抑住爆吼，旁人害怕得直打哆嗦，我能聽到他們牙齒打顫的聲音。
我在市場部待了幾年，當時總希望自己脾氣收斂、以和為貴，從未吼過質問誰；在以往待過的地方展示權威，感覺真怪。
「我想說，一定有和總經理報備，不敢亂碰。」
雀斑男怯怯的，虧他還是個組長！
「沒有主管核准，他怎麼能走！」
總經理怕事，知道早就通知我，我不願意相信湛藍不告而別，我寧願相信總經理已經核准，只是不想和我交代。
「你們總經理幹什麼吃的？」
我揪著那個組長。
「他、他今天沒進來……。」
「沒一個靠得住。」
我大步走過去，掃過一片狼藉的市場部。
。
湛藍的離職信很制式，字裡行間毫無情緒，高磅數白紙、雷射黑字，商務信件慣有的冰冷。我突然好想金貴，想念他單純向著鴿子的笑，沒多久，市場部主任怯弱的來電，說湛藍寄了一封電子郵件，裡頭是列表成冊的交辦事項。
我這才意識到，湛藍真的走了，而且早就想好要走。
「董事長，關於下午三點……」
我暗暗眉頭，對他擺手示意別說了，他很識相的閉嘴，踱回秘書的位置，手指不停歇的敲打鍵盤。
我閉上眼睛，車流的聲音從窗戶滲透過來，不論是高級車和國產車，距離40公尺、隔層玻璃，聽起來都一樣。電話沒給我多久的平靜時間，鈴鈴響起來，秘書在幾秒內接起來，壓低聲音說完電話。
「董事長，」他小心翼翼的說，看他的表情，我知道這不是能夠推脫的聚餐，「藍經理……藍湛天，要出任利磨的總經理。」
「什麼時候的事？」
「內線說他是在昨天投靠利磨，接洽的是他們的董事，新聞稿表示會在這週上任。」
連續劇一樣的情節不斷發生，我有些混亂，秘書會不會也是玩笑的一部份？
「打一份公告，就說要釐清其他部門的責任，通知資訊部檢查對外的通訊，尤其是對利磨的。」
「好的。那麼，市場部要請誰負責呢？」
自己搞不懂都說了什麼，秘書有方法能記起來，我看過他和會計說一小時的電話，面不改色的謄出一個月的報表。
「發封信給他們總經理，叫他列出湛藍經手的重要文件。」
太陽穴浮浮腫腫的，文件上的字像模糊一片，連最大的標題都看不清楚，我深呼吸幾下，沒什麼成效。
「叫營業部主任過來。」
「郭主任嗎？」
「對，快去吧。」
秘書沒問我優先處理哪一個，點頭後出門去了。
。
郭主任是一位幹練的女性，年紀長我幾歲，是區域Y醫院院長的女兒，長著一張娃娃臉，常讓人以為是社會新鮮人，和她的母親一樣精明。據我所知，她還是湛藍的姐姐。
「王董事長。」
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一點湛藍的影子。
「請坐。」
「湛藍的事情我很抱歉。」
她皺起眉頭苦笑，一臉遺憾抱歉。
「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嗎？」
突然了解警察偵訊的疲憊，這個問題的答案關係到下個問題，問題又有幾百個問的方式，探索的過程沒完沒了，多少人只記得結果，忽略成果從何而來，男主角天生又帥有錢又聰明，隨便就能遇到善解人意的女孩，睡一晚就變成夫妻，然後步入禮堂，迎接幸福日子。
「我們很久沒聯絡了。」
「聽說他和研發部的徐組長關係不錯。」
「金貴？」
「他辦事很可靠，就是有點不會做人，」郭主任雙眼晶亮，像是能看透一切，「你覺得……他會不會和藍經理一起走？」
「去哪？利磨嗎？」
她定格好幾秒，認識她5年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，有點猶豫，有點心疼。
「你很照顧徐組長。」
「他是我學弟。」
「你對大家都很公平，但是對他特別好。」
被自己尊敬的人稱讚，正常來說應該高興，現在的我卻相當不安。
「我想我……是有點在乎他。」
郭主任笑起來，意外的和湛藍相似，像是早知道我會這麼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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