碰,頭被壓在地下,呼吸吹起一大片黃沙。

回去,他一定要回去。

「長官……」

死到臨頭,他居然叫起長官,那麼多天,他都沒有落一滴淚,最後還是到達極限。

「長官、長官!」

最後甚至哭起來。

『中士,路上小心。』

耳邊嗡的一聲,他昏了過去。

辦公室裡方方正正,擺著一張桌子,後方是方方正正的窗框。

「報告。」

一聲問好打破夏日寧靜,桌後的人抬頭,伸手壓住書頁。

「進來。」

「長官。」

中士踏進辦公室,他的敬禮姿勢相當標準,五指併攏伸直,手心正向下,另一手指尖緊貼褲縫,如果不是那個無比燦爛的笑容,沒有一點不對勁。

長官在書本裡夾上書籤,闔上書,封面用牛皮紙包住,看不到書名;他站起來,從後面抱來一個盒子,盒子大小剛好能抱在懷裡,用藍紙和紫紅彩帶包裝,重量不重,單手也能舉起。

「部隊裡禁止饋贈,這個收回去吧。」

盒子落在桌上,被推向中士面前,發出唰唰聲響。

東西完全沒被動過,中士先是訝異,黝黑發亮的眼睛直視長官,看來有點生氣。

「你的懷錶,難道不是有人贈與您的嗎?」

他的臉迎著陽光,絲毫沒有避開,全然黑亮,像是死都不能動搖。

「這個也拿回去,」長官沒有給出回應,接著從桌下拿出一把花,鮮紅的玫瑰包在玻璃紙內,舉起來能擋住半個人,相當沉重,「你可以離開了。」

濕度很低,沙子出現在每個地方,門邊、地上、床上,昨天才擦過的桌子積了一層灰,經過一週,花朵開始乾枯,花瓣失去鮮紅,蜷曲起來,中士摸摸花瓣,嘆了第一百聲氣,寢室外就是戶外,放眼望去只有沙漠,乾枯的地裡長出幾根草,和他的心情一樣荒涼,坐在石頭上抱住頭。

他很普通,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,沒想過會走到這步,原本計劃在這次任務後回鄉、和一起長大的女孩結婚,靠賣玉米維生。

頭髮剛剃過,再抓也抓不亂,他抓著頭,撓出一道抓痕。

第一次和長官見面時,他的目光離不開長官,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,常看長官看傻了眼,太想要看到長官開心的樣子,才送他花、送他禮物,事發之後,像從天堂掉到地獄。

「中士。」

「啊,長官。」

中士頭都抬不起來,深怕在長官眼裡看到厭惡,被處罰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,只希望有機會還能留在這邊。

「為什麼送我東西?」

長官想起不知道裡面有什麼,於公,他不該收,於私,他也不該收,這是佔中士便宜。

「我想……」看著長官,中士又有些迷茫,「給長官添麻煩了,我會改進。」

「我問你為什麼,是為了日子好過嗎。」

時間還早,還是休息時間,中士只隨便套上制服,扣子都沒扣上,長官剛起床梳洗完,袖子捲到手肘,露出細長的手臂,要不是穿著軍服,還看不出是軍人,如果只看重戰鬥能力,長官不該在這。

「不是。」

中士因為提早完成訓練而被派駐於此,不止是學員中最優秀,還能單挑教官。

「因為我愛慕您,想讓您開心。」

要是中士對長官使用暴力,長官將完全無法抵抗,想到這點,某種東西在中士心裡滋長,靈魂在膨脹、填滿肉體。

奇異的氣氛擴散,長官感到無比尷尬,他聽說過中士有未婚妻,所以當他收到花的時候,真的不知該如何打算。

「盒子裡是什麼?」

「是肉乾。」

「打開來,一起喝個酒。」

是太少人送禮給他,其實什麼事都沒有,早這樣處理就好了,喜悦清空長官臉上的烏雲,心情很好的拍拍中士的肩膀。

「好。」

「我去拿酒,後面倉庫見。」

當手從肩膀上離開的一瞬間,中士感覺胸口被掏空了一塊,長官收了他的禮物,還對他笑,應該就是自己想要的,卻高興不起來。

在外面停了幾分鐘,中士頂著一頭黃沙回到寢室,隨著太陽升起,溫度開始上升,玫瑰看起來更沒精神,垂著焦掉的葉子。

禮物、花,現在看來都顯得那麼可笑,盒子在手上拋上拋下,翻過再翻過,包裝包得很嚴密,一用力,紙都變成碎片,盒子裡除了肉之外,還有一張卡片,指尖滑過紙張,滑過每個灌入真心還是歪歪扭扭的字。

長官等了半小時才等到中士,外面並沒有下雨,但他的頭上都是水,兇神惡煞的提著一包肉干,沒等長官說話,從他手中搶過啤酒,三兩下喝掉一罐。

倉庫是用泥土做的,窄窗小門,堆著好幾個麻袋,長官在其中一個沙包坐下,啪的打開一罐啤酒。

風在外面吹,黃色的沙霧在腳邊打轉,誰都沒有說話。

長官慢慢的啜著酒,他知道自己不該喝多,坐立不安的抖腳。

碰,身邊的中士突然倒下,撞倒半打空罐子,動都不動。

「欸。」

長官上前察看,才一靠近,一雙手抓住他,他想推開,可是中士的力氣大得可怕。

「你做……。」

手臂橫在脖子,另一手脫他的褲子。

「叫人來、你叫人來。」

邊對他的耳朵吐酒氣,中士的動作沒停。

水嘩啦啦的流,把水龍頭開到最大,在沙漠沖出一條小河,很快被乾沙吸收,中士冷水潑在臉上,接著甩掉手上的水,長官跟在後頭,一點表示都沒有,如果不是揪著褲子,看起來和平時沒有兩樣,對他遞來的手帕搖搖頭。

「聽說你後天就要調走了。」

「是。」

「去前線?」

長官比平時更為平靜,在身上摸上摸下,最後拿出一支筆,在手上端詳,中士的視線跟著,看的不是那支筆,而是長官的手,長官的手很漂亮,雪白透粉,但又沒有女人的那麼細緻,食指上有些硬皮,是練習實戰時留下的,再努力,他的實戰成績還是墊底。

長官嘆了口氣。

「中士。」

長官開口,中士看向他,看他垂下纖長的睫毛,睫毛乘載著光,變得很厚重,心裡像有幾百條魚在游。

「路上小心。」

「長官。」

停了一下,嚴肅的對他敬了個禮

長官淡然的看著他,回了一個更為端正的禮。

回來了,回來了。

戰勝的消息傳得很快,群眾沿路揮舞小旗子,整個條街、整個城市歡欣鼓舞。

揮開、推開街上的人,視線掃過每個穿軍裝的人臉上,長官鮮少冷靜不下來,思緒沸騰得亂七八糟,惹人發狂,等稍微恢復呼吸步調後,這才看到孤身一人站在木板車邊的中士,他身上傳來戰場的味道、淡淡的血腥味。

中士剛把雙腳踩上土地,大吸一口真正的新鮮空氣,連續數週都在木板車上搖晃,加上後遺症,感覺還在搖晃。

穩定還在搖晃的腦袋,再張開眼,模模糊糊看到一道人影跑來。

長官。

差幾公分就抓到長官的手,中士很難停下想抱他的衝動。

「欸,你跑那麼快幹嘛。」

一個年輕女子闖入他們之間,她手上抱著一個小孩,笑容凝結在中士臉上,指尖滑下他的衣服,看著長官回頭,對她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。

「你……」

中士張嘴,不知是對長官還是對她的。

「你好。」

女子先一步和他打招呼,笑嘻嘻的,懷裡的女孩正在吃手指,吃得滿手口水。

中士愣愣的和她握手,更不知道該看長官、她、還是她。

交握的手被不留痕跡的拍開,不得不看向長官。

「是我小妹。」

從小到大,沒人拿這個妹妹有辦法,包括那個逃跑男人,長官嘆氣。

「我男人跑了,大哥現在照顧我們。」

和長官的穩重完全相反,女子還是滿臉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,完全手足個性互補。

「是、是嗎?」

中士尷尬得要死,在分開他們之後,長官就沒離開,拇指食指反手扣在手腕上,到現在都沒放,掌心都是他的體溫汗水,問到的都是他口氣的芬芳,完全沒辦法專心和長官妹妹說話。

「對啊,你知道我大哥他囉嗦多久嗎?反正那個男人也不好,自己帶孩子也沒什麼了不起,對吧,妳也這樣覺得。」

懷裡的女孩很配合的咯咯笑起來,女子邊搖晃孩子,笑得更開心。

手腕上的禁錮突然沒了,中士下意識的回握住,長官不解的看了他一眼,中士只得放手,還退開一步。

「我們還有事情要談,妳先回去。」

說完,長官疾步往外走,對中士使了個眼色,要他跟上。

「欸,家裡馬鈴薯沒有了,我帶孩子怎麼拿?」

「長官、長官?」

長官走得很快,他小跑步才跟上,閃進一條小巷,剛轉入陰影,長官撲上來,緊緊抱住他。

耳朵緊貼在心臟的地方,聽它撲通作響,懸吊數月的一口氣終於恢復正常。

「長官?」

心臟跳得很快,想到長官能聽到,中士的臉紅成一片。

臉頰一陣冰涼,是長官在摸他的臉,那雙美麗的手,每動一下都能讓他呼吸急促,現在居然真的在觸碰自己。

「告訴我,你還愛慕我嗎?」

還沒從衝擊裡恢復,中士什麼都說不出口,後面就是石牆,無處可逃,全身僵硬成石雕。

遠處傳來禮炮的聲響,聲響大得能震動天空,中士記得戰爭的炮聲,炮聲大得能震動大地。

長官緩緩離開他的懷抱,看似和以往一樣端正,眼裡飄忽慘然的尷尬。

「你應該很累了,回去休息吧。」

勾起一個心臟刺痛的微笑,巷子裡潮濕陰冷,長官握著拳頭,聲音迴盪四周。

「您剛才為什麼握住我的手?」

炮聲再大,也不曾這樣震動他的心臟,心臟怦怦、怦怦撞擊胸口,快停了一樣,很痛。

巷外在歡慶勝利,中士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在乎勝利不勝利,眼前的人才是他的現實和全部。

「因為我愛慕你、想要你。」

長官闔上眼,吸進一大口潮濕空氣,周身銳利變得柔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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