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起始的回憶錄 7
作者:烏龍青茶
在過冬期間我常藉口冷跑來源立家,他也默許我留下,卻頂多抱著我取暖,我問過他為何不碰我,他只說我還太年輕,接著連續沉默好幾天,我便再也沒提起過。
荷花村氣候溫暖,冬天匆匆就過了,某個還涼的春天早晨天晴氣爽,空氣乾得刺鼻,我漫步過幾個荷花池,池裡花已經冒出小小綠苞,碧綠葉子大張著吸收陽光。
我自己推了門進源立的屋子,屋子裡飄蕩燒過稻草和大麥焙煎的味道,他剛從廚房步出,低頭不知在想什麼,手上水壺冒著沸騰蒸氣,直到我喬弄那扇不太好關的門而發出聲響,他才放下壺,幫我拉開椅子。
「最近的茶,是不是,變簡單了啊?」
我坐下喝了口麥茶,香氣四溢又沒有雜味,可前陣子的我可連名字都說不出,前幾天的也是地瓜粥、玉米稀飯一類,我並不是要挑伙食,而是這行為對源立來說真的很反常。
「對不起,不能請妳更好的。」
真的很氣他從來不和我爭,偏偏他這麼一說我就沒辦法再開口,只能擔心的問:「那倒不是,你最近也不太出門,發生什麼嗎?」
「沒什麼。」
源立心虛吐言,又伸手在茶水裡攪動,態度用成語形容叫心神不寧。
熱茶燙口,我才要再喝第二口,他卻站起拿了外套穿上,一副要外出模樣。
「我得去下盧敏家。」
不過抬個頭蹙下眉,都還沒開口,源立就先解釋起來,不安度又上升至少十分。
「怎麼了?」
我真的很擔心,不是擔心他不忠,是直覺隱隱感到有不好事情找上他,也許能夠試試逼問他的,可是我不想再看到他露出那種痛苦表情。
「待在家裡,我很快回來。」
我當然沒有聽,在他出門後,偷偷到楊玫家,他大約也知道我會跟來,還冷的天兩人在靠近屋外樹林的地方,小聲的談論著。
盧太氣急敗壞的,像在催促他做什麼,源立都只是痛苦的搖頭,他們的感覺都神奇的敏銳,我聽不清也不敢靠太近。
「敏兒姐,拜託幫我。」
源立突然大叫,但馬上意識到,轉頭張望四周,我趕緊的蹲到草叢裡。
私底下源立叫盧太敏兒姐,但只要我在場他就改口盧敏,我嘴上說沒關係,現在聽到還是心裡還是怪不舒服。
到底什麼事,可以告訴盧太不能告訴我?
沒心情再偷聽下去,我覺得好累好累,頭也好痛,一回家就倒在床上,想躲到夢裡逃避,都閉上眼睛卻遲遲無法入眠。
「楊玫?」
我聽到源立輕聲呼喚我的名字,可我繼續躺在床上,沒打算應聲,沒理由只有我得瞎操心。
腳步聲慢慢靠近,接著我感覺到源立坐在我身旁,他體重輕,床並沒有下陷多少,他接著從後方抱住我,背對著他我感到有些緊張。
我以為他會做什麼,最少會說些什麼,但過沒幾分鐘,他便放開我、拉好被,床墊恢復原本高度,腳步聲愈來愈遠,門喀的輕輕關上。
我有點負氣的等了會才爬起床,床頭放了一張紙條,第一行寫著有話對我說,希望我做好心理準備。
。
隔天照常和他一起吃早餐,卻一直處於一種沒人開口的怪異情況。
桌上一大鍋米漿,表面已經有點乾掉,白煙還在冉冉上升,一旁放著兩個疊起的碗,保持著我進門的狀況。
我坐在他對面,手抱胸看他什麼時候打算開口,原想說他都能給我紙條了,理當想好要怎麼說,可是沒有,他只是時不時用眼睛掃掃我,一張嘴又把話吞下去。
要是昨天,我肯定會先問他怎麼了,但我今天不想再拿我的熱臉貼他冷屁股,所以我拿起湯勺,倒滿一碗米漿,看他打算耗多久。
米漿比預料中燙口,我翻攪著釋放蒸氣,撈撈最上頭冷卻部分放進嘴,偏熱的溫度,留著些微顆粒增加口感,聞起來芝麻味很濃,吃起來卻沒什麼滋味。
「楊玫,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。」
這句話突然跑到我耳朵裡。
「什麼?」
我一定是聽錯了,他昨天還那麼溫柔的抱著我,不會的。
「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。」
更清晰、嘹亮的聲音傳來,他還特地去咬每個字,流露出沒什麼好說的感覺。
「為什麼?」
冰冷的語氣讓我頭皮發麻,只能這樣機械式的追問,他沒有回答,只是吸吸鼻子,轉轉碧綠的眼睛,我抓住他的手臂再問一次:「為什麼?」
我一直認為我在感情上是很瀟灑的,以前看到有人為了挽留情人,什麼傻事都做,我還覺得可笑。
我也是傻子,就算要當傻子我也不想離開他。
「是我哪裡不好嗎?我可以改,只要你說出來,再給我一次機會。」
誰能告訴我,哪句話能讓他留下?難怪他都不碰我,就是怕我抓住把柄,他對我戒心那麼重我為什麼沒發現。
「不要這樣,楊玫。」
他手輕輕撥開我的,我體溫已經算是偏低的,他手觸起來居然還讓我感受到涼意,弱弱的聲音細得像絲線,帶著隨時會斷裂的劇烈起伏,眼中橄欖綠泛著濕意,要說他是厭倦我,我無法相信。
「還是,你遇到什麼困難,講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。」
我用力嚥下口水,舌根嚐到一點鹹味,源立搖頭說他不想提,又再強調一次分開對我們都好,眼中明顯在動搖,他甚至得看著地板才能說出這句話,我強迫他轉過來看我,他閉上眼又說一次:「真希望我們從沒認識過。」
「騙子,你騙子!」
用力掐住他肩膀,只比我粗一點的骨架上頭幾乎沒有肌肉,一抓就能捏住細細的骨頭,他抽噎幾聲、臉部扭曲,卻還是半聲不吭,也沒再推開我,好像什麼都放棄一樣。
我開始無理取鬧的打他、搖晃他、尖叫,源立還是什麼都沒說,寒冷空氣讓我肺部要撕裂般疼痛。
「好了,再喊嗓子會受傷。」
他溫冷掌心握上我手腕壓低到腰部,語氣又恢復成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,手中力道半強迫的讓我坐上椅子。
放開我,他倒了一碗熱水放在我面前,吸著蒸氣我覺得肺沒那麼痛了,可心裡還是憋得悶。
「妳沒做錯什麼,是我們家族……家裡出了點問題,我得回家一趟。」
源立還是言辭閃爍,他揉揉眼,眼皮下有點烏黑,眼白也滿佈血絲。
「處理完不就可以回來了。」
我咬緊牙,倔強的不讓眼淚流出來,話剛說完,手背感到一陣涼風,應該是源立在嘆氣,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。
「我也能跟你一起回去啊,為什麼就是不問我意見,難道我對你來說就是個……就是個外人嗎?」
我急得把話說得重了些,愧疚得不敢看他,他的個性不會急著回答,眼神表情卻總是很誠實,前幾次看他難受我就受夠了。
「可以的話,我希望妳不要接觸我的家族,他們比較……特殊一點,也蠻排外的。」
源立說明著嘗試說服我,關鍵的點卻還是虛晃過去。
「特殊?像是喝血、怕太陽?」
我搭著冷笑頂回去,此話一出,源立身體整個癱軟,原就不太紅潤的臉發白,呼吸急促的沉默半晌,接著像是累很久又像是解脫般,露出苦苦的微笑,眼角比平常更為閃亮。
「我每天都在想該怎麼提。」
源立開始慢慢的說著他的故事,說他們一族有什麼特徵,像是十年才會老一歲,血液是他們必備的營養等等。
他邊說邊注意著我的表情,重複強調雖然比較營養,但一他們不一定需要人血,缺血也只會營養不良,不會抓狂咬人。
感覺我今天才真正認識他,他說他實際年齡83歲,在19歲遇到讓他變成吸血鬼的人-他稱為仁和爸爸,吸血鬼管兩百歲以下的年輕人特別嚴,三年前他終於受不了那枯燥的日子,逃跑到這裡。
「那盧敏?」
「只是知道內幕的朋友,她……不是吸血鬼。」
他不像在說謊,但語氣感覺有所保留,反正盧太怎樣不干我事,我也沒有再問。
「只要我加入你們,他們就會接受我了吧。」
輕鬆吐出這句話,一瞬間他眼神染火、拳頭握緊,連街頭混混都比不上,縱使源立壓抑著沒有動作,我還是害怕得腦筋一片空白。
他輕抖,咬住嘴唇、又深呼吸幾下: 「妳這樣就好,我會陪妳走完這輩子。」
要是在小說或戲劇看到這臺詞,我該會覺得浪漫,現實中我不滿意,我就是貪心,我不要!
「一輩子是我的一輩子,我會比你還早死!」
當我滿頭白髮皺紋,他怎麼可能還能愛我,我的優點頂多年輕一點、好看一些,就算他還對我其他部分有興趣,但沒幾樣是年紀大還能維持的,想到我到時還得靠他才能吃飯上廁所,我就不願意。
「楊玫,這樣已經很久了。」
我都知道我在無理取鬧,他卻還在容忍我,明明擔憂很濃烈,他還是先以我為優先,我覺得羞恥、難過,要看他一聲不響的吞委屈,我寧願他真的發飆,把我打個半死。
我要真的死了,什麼都不用再擔心,那他呢?他怎麼辦?
「為什麼……?」
總是你一個人在吃苦。
「沒事了。」
他抱著我,纖弱的肩窩有血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