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回憶

「一要來見太陽神,孩子的燒就退了。」

米絲的狀態不太好,但他並沒有拒絕信徒來訪。

一對夫妻來為他們新生的孩子祈福,孩子從幾天起生病,那對夫妻穿著遮蓋手臂和雙腿的衣服,他們的皮膚被太陽曬成深褐色,連頭髮都枯黃。

那對夫妻說道,一邊把包有小孩的布巾遞過來,目光裡都是期待,米絲有些猶豫,最後還是伸手接過。
小孩年紀小,重量卻不輕,米絲抱得有些費力,卻沒有放手,緊緊抱住那名女嬰,那名女嬰張開眼,瞄過米絲身後的那團光,覺得刺眼似的瞇起眼睛,然後又盯著米絲,揮舞著手想去抓他垂在臉邊的頭髮。

「米絲。」

太久了。太陽神不耐的開口,祭壇上的火往上升高,從只到腰的高度到比人高的高度,穩定待在腳邊的影子縮到腳底下,那兩夫妻嚇了一跳,不懂太陽神為何突然發怒。

「恐怕我接下來還有事情得處理,請照顧好孩子。」

米絲對他們笑笑,將女嬰交還給他們。

當晚,太陽神再度潛入他的夢境,夢境裡已經穩定下來,恢復原本的綠洲樣貌,還比原本更綠,角落多了一張嬰兒床,粉嫩的顏色,岩石牆面覆蓋更多柔軟的植物。

剛踏入應該是神壇的地方,不同於上次的強烈排斥,夢境主動接觸太陽神。那類似於附身米絲時的連接感,他能感覺到房間在慢慢變化,裡面的一切事物都在觸動靈魂,他踩著的地面、組成牆面的石頭、上面攀爬生長的苔蘚。

他的心情反映在夢裡,牆壁和門圍出這個空間,卻沒有任何束縛感,牆壁之外的世界無限延伸。
神壇火堆裡沒有火,米絲坐在邊緣的平台上,端著一本書,像等了很久。

「你喝酒了?」

太陽神說。

濃郁的愉悅底下摻雜少許苦味,米絲雙臂環繞,放肆的擁住他,酒和體溫融合、在體內作用,聞起來不再刺鼻,馥郁的香味從他的口鼻噴出來,米絲飛揚的笑著,臉更往太陽神身上蹭。

「我很好。」

沒想到米絲會放任自己醉成這樣。

這是夢裡,將現實未能做的事情放在夢裡達成很合理,米絲原先是王族,又是神官,紀律一直嚴格,偶爾遇上特殊節日祭祀也是淺嚐即止,哪怕是和侍衛偷情的那天也沒有喝醉。

太陽神從未那麼接近米絲,踏入米絲的內心,聽著他的心跳,讓他誤以為自己也有心臟。

「我喝得太醉了。」

米絲說道。夢裡的米絲比太陽神更矮一些,正好能把額頭靠在他的肩膀,說話時聽起來很悶,臉頰紅得粉粉嫩嫩,摸起來很熱,手更抓緊太陽神的腰部衣服。

太陽神拍拍他,米絲停了一下又繼續說道:「母親把我叫去試衣服,再過一段時間的宴會上可以穿,要我比看看有沒有需要再調整的地方。宴會那天我喝多了,把桌上的酒都喝光還不夠,還要去倉庫找更多酒。」

因為酒醉的緣故,米絲想不起太多細節,有陣子,他常在夢裡喝醉,想回到那天。

「至少應該要帶走我妹妹,可是我太醉了。」

把差不多的事情翻來覆去的說了兩三次,米絲還是沒要停的意思,喃喃又說起妹妹的頭髮、那件長袍、母親。

「映.米絲。」

太陽神聽不下去了,冷冷的叫著他的名字,想讓他清醒些,米絲後知後覺的回神,張大那雙浮腫的眼睛,像是現在才意識到他的存在。

「不要、我不要。」
那雙眼睛先呆了一下,接著是不敢置信和反抗,他推開太陽神,朝外跑去,太陽神在走廊追上他,抓住他的手臂,在那瞬間,他們又回到神殿。

只是裡面沒有流水、沒有苔蘚,只有石頭和一叢一叢的火,熱得能把人烤乾,這是米絲剛到太陽神神殿的時候,米絲身上都是汗水和髒污,手裡緊抓包裏有那件長袍的布包。

『髒兮兮的小王子。』

太陽神那時這樣說道,米絲大概沒聽進他說了什麼,在酒醒後哭到嘔吐。

夢裡的米絲並沒有那麼失控,而是死死咬著唇,最後還是吐了出來,吐出的黏液帶著黃綠色,還混有血絲。

「米絲、米絲,沒事了,記得我嗎?這是夢,都過去了。」

米絲需要一杯水,可是四周既沒有水流更沒有杯子,聽著他難受的呻吟,太陽神能做的只有不斷和他說話。

吐掉胃裡最後一點東西,米絲才稍微清醒一點,祭壇變回充滿綠意的樣子,米絲什麼都沒說,就算太陽神把他抱上床,也連句謝字都沒有,甚至別開臉。

「你怎麼還在?」

米絲還沒完全醒,以為自己還是王子,把堂堂太陽神當做僕人。

「算了。」

見『僕人』沒有反應,米絲咕噥之後閉上眼,然後又想到什麼似的張開眼。

「你過來。」

太陽神挑挑眉,彎腰靠近米絲,米絲坐起身勾住他的脖子,張嘴封住他的呼吸,另一手放肆的去摸他的背,將太陽神壓在床上。

「米……王子。」

太陽神沒有實質的慾望,但能讀到他的急切和占有慾,得以順著米絲的意思繼續下去。

米絲脫去他們的衣服,然後去探太陽神的下半身。

太陽神身上都是米絲咬出、捏出的粉色痕跡,米絲躺在他身邊喘氣,身上還是白得像張紙,腹部的地方因為呼吸而上下起伏,

「嗚……呃。」

被太陽神的火熱包裹住,米絲完全壓抑不住慾望,壓著太陽神一下一下的佔有他,直到連靈魂都感到疲憊。

米絲膨脹的慾望消退,靈魂愉悅而顫抖,太陽神突然興起占有米絲的衝動,翻身在上,將代表人類慾望的器官擠入米絲的體內,這有點突然,夢裡的米絲甚至感覺到刺痛。

太陽神的動作更為火熱,米絲或許有求饒,卻沒真的阻止他,張著眼睛被迫接受著,難耐的熱度充滿體內。

隔天米絲發起燒,病得完全無法起身,藥神穿著肉身過來,看到熟悉的面孔,米絲鬆了口氣,異常配合也異常沉默。

「你想要你家主神陪你嗎?」

像是看透他的想法,藥神問道。

米絲搖搖頭。太陽神留著不走,藥神沒再問下去,勸米絲喝下一些藥,藥效蔓延全身,米絲感到昏沉,沒多久就闔眼繼續睡下去。

「好了,別再盯著,難道又想入侵他的夢裡嗎?」

藥神說道,熟門熟路的走出去。

太陽神給了他一個不快的眼神,卻也乖乖的跟出去,祭壇上還有一些來不及蒐集的貢獻,貢獻化成像是雲霧的東西,邊散發光芒邊到處亂飄,藥神伸手抓下來,毫不客氣的接收做為跑路費。

「你的神官遲早會短命。」

太陽神錯愕的一愣,露出算得上是害怕的神情,難得玩笑有點反應,那反而讓藥神很不自在,他低下頭,一時不知如何圓場。

米絲擔任神官的時間雖然不是最長,卻是任期內最和平的神官,在經歷那麼長時間的和平後,藥神都忘記太陽神有多容易被點燃,連道歉都有可能點燃。

包裏在他周圍的金黃淡化到接近白色,太陽神造成的戰場上總有這樣的火,那種火連大雨都滅不掉,爆炸時連靈魂都能燒掉,藥神背脊發涼,身為一位神明、以拯救生命為職責的神明,他應該要思考壓制太陽神的方法,但實際上,他滿腦子只想逃跑,免於被燒成灰的命運。

「米絲已經不是我的神官。」

太陽神緩緩開口,硬是壓下滿胸口的怒火。

「我看他的靈魂裡有你的痕跡。」

「他怎麼樣?」

「還好,只是點感冒。」見他恢復如常,藥神忍不住好奇心接著說,「你不該進入他的夢裡。」

「多給他一點暗示,他就會重新考慮當我的神官,米絲擔任我的神官……很多年了。」

「你是太陽神,這是有惡意的邪靈做的事。」

藥神嘆了口氣說道。

「邪靈都能做!太陽神有什麼用,連給他生命都做不到,在想通之前,他就會死。」

「你們需要好好聊聊。」

藥神皺起他的眉毛,那張很符合人類審美的臉更添幾分靈動。

「他不會聽。」

「米……你的神官很清楚他的壽命,沒有人類會想在不喜歡的地方度過餘生。」

「或許你能說服他留下。」

太陽神說道。

「您要是不希望他離開,最好自己和他談談。」

米絲從同樣潮濕的夢裡醒來,體力在退燒之後逐漸恢復恢復,太陽和他的神官一樣晚起,外面的鳥已經在呱呱亂叫,天卻才濛濛亮,不比深夜亮多少。

「呃……」

米絲掀開被子,體內抽痛了一下,衣服被汗水濡濕,接觸到外面空氣的瞬間有點冷。

夢裡的情慾過於鮮明,以至於在清醒時都時不時浮現。

早晨大概是人類過於放鬆的時間,神官、前任神官也不例外,放任腦袋回味享受,太陽神熱烈的溫度好像還在體內,身體隨著這樣的想法僵硬、局部的那種,又在清醒一點之後僵硬、全身僵硬。

他需要洗臉、或許再沖洗身體。

從湧泉出來的水是溫暖的,米絲用那溫暖的水洗了臉,感覺卻更為迷糊,額頭邊的頭髮原本在滴水,米絲抓起乾布,再去摸頭髮,頭髮已經完全乾燥。

「您不必這樣。」

太陽神不可能回話,更不可能聽。空氣凝結了一段時間,湧泉正在恢復冰冷,站在旁邊都能感覺到涼意。

就算無法實際看到,光是想像和太陽神共處在同一個空間,米絲的背脊就會發熱,再來是耳朵、臉頰,當熱蔓延到胸口,他會變得難以控制自己,神殿似乎讓他污穢的地方更顯現出來。

祭壇中央的火沒有點燃,地板壁面一片冷清,火花在石頭的碰撞下,困難的冒出一點顏色,不足以點燃蠟燭。

『回去正視自己的心』。

如果有信徒問他這代表的意思。米絲應該會這樣解釋,這應該比『太陽神今天不想管事』更好一點。

米絲來到書房,彎腰去點書桌前的燈,火焰侵蝕棉芯,吸收融化的蠟油,形成一個穩定的圓形,然後搖晃消失。

「您總得讓我做些什麼。」

米絲垂著眼睛,對著後方的空間,如果沒有信徒,就沒有說話的對象,笨拙的發出沙啞的聲音,喉嚨深處有點痛、有點癢,他咳了幾聲,一股溫暖按上後背,帶著火焰烘烤的熱度。米絲的心原本硬梆梆的只想發火,在溫度中冷靜軟化。

蠟燭燃起火光,火光漂浮在燭芯之上,只有光亮而沒有熱度。

看不到等同不存在。米絲說服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桌面,經過長久歲月,神殿裡放的史料書本已經很舊,雖然神殿不會有蟲蛀、火災,但是紙依然會受歲月侵蝕,米絲曾重新抄寫過一部分;計畫擱置了很久,期間發生許多事情,戰爭、到敵國、離開神殿。

就目前的壽命,米絲大概沒辦法全部完成。

在桌面上展開紙捲,指尖劃過皺摺,紙貼合在桌面上,書本放在左手邊,身為太陽神神殿收藏,裡頭不是太陽神的事蹟,大部分是曾經存在的國家興衰記錄。

所有紙上的字跡都一樣,看起來是深褐色,可能是黑墨水褪色,或是原本就是這個顏色,字體很渾圓,帶著自然的質樸感。

相較於字體,文字的內容並不那麼讓人愉悅,錯字混合使用不當的詞語,翻來覆去重看還是難以理解。

書上記載的時間相當長,最少比米絲擔任神官的時間多出好幾倍。

從建立、戰爭到滅亡,有時戰勝國取而代之,繼續下一段歷史,也有斷掉的時候,每個國家時曆都不太相同,無法推斷確切的時長。

就目前的壽命,米絲大概沒辦法全部抄寫完成,他從看起來最早、紙最舊的部分開始,那部分內容沒有裝訂,紙片散亂的堆積起來,更沒有編碼。

不合理的字詞很影響閱讀體驗,米絲想在腦子裡理清楚再寫出來,但是那很難做到,在寫錯幾個字之後停下,怎樣都不滿意。

今天的書房特別暖,暖呼呼的溫度在他身周、把他裹住,就算移動都無法避開,更讓他難以集中精神;太陽神就在附近,大概就站在身後監視,同時對他在做些什麼一點興趣都沒有。

太陽神站得比米絲所想更近,就待在桌前、共享同一盞燈光,『辨認』紙上材質不同的地方,新鮮墨水在紙上留下痕跡,蘊含米絲星星點點的靈魂,墨水水分逐漸蒸發從飽滿到乾涸,殘留的靈魂變得更為濃稠。

太陽神不介意米絲多留下一點靈魂,哪怕他不再是神官。

神官的意志力和靈魂強度比一般人類強硬,曾有任神官—太陽神不記得那位的名字,才擔任神官幾個夏季,就在某個早晨,在神殿門口被強盜殺害,他混合靈魂的血灑了一地,直到今天,那塊泥土都長不出任何植物,沾有血跡的飾品衣服則被強盜變賣,至今仍在遙遠的北方詛咒每個持有者。

不過那也和那位充滿怨恨有關。

如果換做米絲,他可能就會接受命運,安份的待在那裡,既不詛咒也不祝福,沉眠百年千年都不動一下。

這篇抄寫會成為聚集米絲最多靈魂的東西,等米絲沉眠,不難想像,那些貪婪的人類會把這些紙撕成一片一片,攜帶在身上,妄想能得到平安。

信徒誤以為米絲是溫和的人,忽略他的傲慢,這是米絲對他們的欺騙,米絲最擅長欺騙,連太陽神都欺騙,曾經發誓用生命服侍太陽神,卻又拒絕成為神官。

既然他不是神官了,就不該再受信徒尊敬、不該再為他們提供幫助,不該去找石頭。

上次離開神殿,米絲差點回不來,不、是米絲不願意回來,還能看見他活著的靈魂的日子會越來越少。

米絲皺眉咀嚼每個詞,目光在舊紙上徘徊搜尋,反覆確認好幾次,這才在紙上留下新的墨跡。

從沒那麼靠近過米絲,靈魂差幾公分就會碰在一起,太陽神還想靠得更近。

要是米絲看得到他,這一定做不到,這樣一想,米絲不當神官也不是壞事。

太陽神身上的神力不斷流竄,一絲絲裹在米絲身上。

米絲察覺到異樣而停下動作,那瞬間,太陽神以為米絲又看到自己,能被看到那麼美好,以至於連太陽神都無法移開注目。

「您能離開嗎?」

筆剛沾滿墨水,米絲沒來得及收手,墨水滴在紙上,開始暈開,米絲停留了一會,並沒有去清理墨漬,墨水開始定調,凝固在紙上。

太陽神原本想燒掉他的紙以示不悅,最後還是忍下來。

「米絲。」

太陽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就像還擔任神官時聽到的那樣,不同於穿著肉身時聽到的聲音,太久沒有聽到太陽神,米絲驚訝的張開眼睛,發覺夢裡的聲音有所偏差。

他能聽到太陽神說話,為什麼是現在?米絲急促的呼吸。

「給我一點空間。」

「這是我的神殿。」

「我會離開你的神殿,在那之前,給我一點空間。」

不過幾秒鐘,米絲已經平靜下來,相較於他的冷靜,太陽神完全被點燃,理智斷線,在牆上燒出幾個字:『映.米絲,你答應我了。』

米絲嘆了口氣,呼吸變得粗重,他抱著頭,頭痛、發燒、焦慮都回來了。

那幾秒鐘,太陽神後悔過這麼說,米絲體內的氧氣急劇下降,屬於人類的情緒襲擊他,他能猜到米絲現在的感受,悲傷、憤怒,可能還有一點輕飄飄。

『心軟』,人類會這樣稱呼這種狀況。

太陽神重新整理一下自己,書房的溫度開始變涼,恢復到平時的陰冷,突然而來的溫度差讓喉嚨緊縮,米絲咳了幾聲,坐回桌前的位置上。

「你想去,就去,映.米絲,我的……我的信徒。」

太陽神說道,米絲聽著、輕輕皺起眉頭。

「可是我,我必須拿走這件長袍。」

米絲仔細收好的那件長袍出現在太陽神手中,在米絲的注視之下,長袍從最下方開始著火,幾乎沒有可見的火焰,只要太陽神想,直接化成灰輕而易舉,他卻讓它緩慢的變黃焦黑,它慢慢被烤焦,黑色緩慢吞噬掉長袍,一直到太陽神捏著的指尖部分。

一陣清淡的燒焦氣味飄過。

米絲眨眨眼、嘴角勾起弧度,褪色的眼睛蓄滿眼淚,他眨了第一下、第二下,淚水啪踏啪踏落在紙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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