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青的培養槽

## 10米絲

太陽神的力量無窮無盡，燃起的每一起火苗都由他親手點燃，漫延的每一寸都經過太陽神同意，對於人類來說這是場可怕的災難，如同過去所發生的那樣，只有等太陽神平靜下來才可能停止。

火的所到之處都是死亡，兩方士兵互相廝殺，身上沾滿血，只想將面前的敵人除掉，在那場慘烈戰爭下活下來的人不多，少得難以相信。明明沒有火源，那火像是突然出現，然後長成比人更大的怪物，將人一口吞掉，看見這個畫面的士兵呆在原地，衣角沾上火，也被同樣的方式吞掉。

溫度較低的火更易於控制，不足以將物質完全燒盡，在蒸發掉水份後，血的腥味更為濃重，火焰清點過每個房間，太陽神沒有像以往那樣失去理智。

就算在火燒盡的高熱之中，也沒有放棄尋找那一絲絲熟悉的氣息，哪裡都沒有米絲的下落。

在燒毀最後一座宮殿之後，太陽神回到神殿。

神殿被徹底遺忘，到處翻得亂七八糟，燭台等等祭祀用具都被偷走，祭壇到處是灰，苔蘚在背後展開。

堂堂太陽神蜷曲回到肉身，靈魂像是乾縮一般，肉身沉重的鎖住靈魂，虛無縹緲的不安有了憑依變得踏實。

然後他摸出掃把，一點一滴的把神殿掃乾淨，從裡到外，中庭沒有屋頂，身體暴露在沐浴在月光帶著的涼意裡，薄弱的旭日升起，照在太陽神蒼白乾枯的肉身上。

這具身體累了，累得倒下就難以站起來，堅持不陷入沉睡，沉睡對太陽神來說只是一瞬間，對於人類來說卻是好長一段時間。

「映.米絲、映.米絲、映.米絲。」

靠著神殿的牆，把力氣都用來喊出米絲的名字，肌肉放棄用力，身體被重力往下拉，直到臉貼上土地，太陽在刺著後頸露出的皮膚，和那場地獄一般的火災對比，薄弱得只夠讓一條蛇取暖，太陽神如蛇一般的蜷曲在地上。

頭頂上的光被擋住，陰影讓熱度減退。

那是人類的陰影，太陽神伸出手，攀上那個人的腿，碰觸到那人、或者說那人的靈魂的時候，太陽神也認出他的身份。

米絲？

太陽神乾巴巴的說道，這是夢嗎？他像人類一樣會做夢了。

卸下神官身份，米絲身上穿的不再是神官那件柔軟的長袍，而是一件粗糙的編織物，原料看來真是路邊的草，到處是突出的分岔，光看就皮膚癢。

總是披散的頭髮長度短了一半，在纏繞成辮子後，緊緊束在後腦勺附近。

太陽神順勢爬進米絲的懷裡，體溫沒有火焰那樣的侵略性，從皮膚上發散後不久就會冷卻，貼著也很柔軟，搭配米絲明亮的聲音，像在夢境。

被摸來摸去的查看，太陽神有些著迷的享受著。

「您待在這個身體多久了？」

太陽神消耗了很多力量，多到快要進入休眠，米絲有好多話想訓斥，太陽神這副委靡的樣子讓他停了停。

「要是您陷入休眠，將會迎來漫長的冬天。」

太陽神在他懷裡僵住，米絲感覺到他有點燙手。

對了，米絲不在乎別人，也不在乎自己，只在乎該死的其他生命。

太陽神、或著說是太陽神的肉身開始燃燒，先是身上的衣服，然後是皮膚，皮膚表層被破壞，露出內層的淡紅色。

「您在做什麼？！」

火光沒對米絲造成傷害，細密的閃過他的手指，米絲抱著太陽神的肉身，一面去拍掉火光，燒焦的肉身殘量的熱度，足夠被燙傷，他習慣忍痛，但最後還是痛叫出聲，太陽神這才停下，空洞的盯著米絲，他的肉身沒有視力，但能判讀靈魂，沒有神力的米絲『看』起來和一般人類沒有兩樣，就像人類看其它物種一樣難以判別，得非常仔細才能看出微小的不同。

「你回來了。」

焦黑的肉體還具有說話能力，燒掉半邊的唇顫顫出聲，有點嚇人。

「您的新神官在哪？」

米絲沒想過要和太陽神老死不相往來，自由的可貴，想和他說自己過得很好，反正十年、二十年，太陽都會在。

這幾天的陽光異常微弱，往年的這個月份，太陽毒辣得能把魚烤乾，完全沒有風，難以流動的空氣連吸進去都費力。洗乾淨的在戶外飄蕩整天，到晚上還是濕的，螞蟻爬上果乾的半成品，吸吮著變得濃稠的果汁。

一定是感知衰退的緣故，米絲在曬不乾的日子裡說服自己，享受自由讓他產生罪惡感，束縛他的四肢和心臟，比當神官那幾年更不舒暢。

接著，在那天白天，他原本站在屋外，沐浴著依然微弱的陽光。

太陽神可能在偷懶。在米絲試圖這樣解釋的時候，天色突然暗下，如果把太陽比喻為天空的眼睛，那時的太陽就眨了下眼睛，比葉子掉落掠過更快速，大部分的人都只會當做錯覺是頭暈。

那瞬間，米絲敏感的感覺到陽光失去生命力，當時天空並沒有雲，也沒有任何沙塵，胸口像是被挖開掏空，恐慌取而代之，思緒在人類眨眼的空擋飛奔。

然後，陽光又回來了，像前幾天那樣散漫的照著。

只要不管就好，繼續享受期待百年的自由。

舉著筆好半會，米絲才回過神，盯著紙上的幾個圈和墨點，手心冒出汗，呼吸也急促起來，紙在他手下發皺，在深呼吸幾下後像是被附身般東畫西畫，最後完成一個陣法。

憑記憶畫出來的陣法可能不完整，啟動後可能產生別的效果，現在他沒什麼力量能用來支付，可能會被反噬，看著陣法的中心，米絲感到喉嚨發乾。

這可以用在探測神在不在，多半是哪個想求願望的人類所發掘，米絲偶然看過幾次。

他最後並沒有啟動陣法，而是轉身回到臥室，抓起幾件衣服塞進去，步行數日，回到殘破不堪的神殿。

眼前是太陽神附身在肉身上，那副人不人神不神的樣子。太陽神也會痛，會具有人類的感情，至少在米絲眼裡是這樣。

「他殺了人，不能當神官。」

「我會奪去他珍視的一件事物，到時候……」他把臉埋進米絲的懷抱，那裡還有灰燼的氣味，想到那些味道是由自己留下，太陽神感到莫名滿足。

「到時候我會讓他用神官之位作為交換條件，你就能回到我身邊。」

「我沒有答應成為您的神官。」

「人類的壽命很短。」

他看得出來，米絲在衰老，衰老得那麼快，從上次說話到現在為止，他的靈魂極速衰退，很快、很快就會老去死亡。現在的米絲只是人類，他不能附在米絲身上，連阻止米絲走出神殿都做不到

「我是人類，我本來就是人類。」

「拜託了米絲，拜託你回來。你有什麼理由……」

「我的故國被燒了，永遠沒有家可以回。」

太陽神第一次看他這樣空洞的樣子，米絲一向充滿自信，可是現在該怎麼做，米絲居然不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