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青的培養槽

#28結束

接到少爺的電話時，老司機差點把嘴裡的水吐出來，隨便找了個理由找代班，抓起還沒燙的衣服出門。

在高鐵通車之後，南部也不是那麼遠，只是現在人都不開車去了，幾個小時的車程開得腰酸背痛，兩個孩子在路邊等得東倒西歪。

黑頭轎車沾滿黃土，老司機停好車，下車才發現他們沒有行李。

兩個年輕人站在樹下，樹不到一層樓高，充其量只是比較高的灌木，兩手空空，緊握彼此的手，衣服和表情一樣黯淡。

柯少一直說風是風，要什麼有什麼，現在就算他能要，也不願意要了。

「伯伯。」

懂事本該高興，年輕人有歷練很好，真的見到他們歷經風吹日曬，柯少的禮貌讓老司機很驚訝，不由得很對不起這些孩子。

車子維持標準速度，要快不慢的前進，疾駛的聲音隔絕在外，車子裡一點聲響都沒有；在嚐過碰觸彼此的渴望後，成為陌生人像個惡夢，壓得柯冬尉喘不過氣，不動聲色的抬手，撈了幾下才抓到目標。

李青廷沒甩開柯冬尉，而是不聽不看不理會。

「和我一起住，沒人能打擾我們。」

握著他的手，柯冬尉還在說些什麼。

公路場景在窗外切換，工廠、民宅、田地，他們一起走了好遠，就像鮭魚洄游，最後還是得回去，李青廷想笑，眼淚在眼眶打轉。

「我想回家了。」

這句話一定沒有經過心臟，否則不會那麼冷酷。

回到市中心是四小時後，高樓開始出現，點點燈光劃破天空，巨大的廣告牌立在道路兩邊，他們的時間已經剩不到半小時。

「送你回去吧？」

「哥哥會來找我。」

李青廷冷冷的，對他築起牆。

「到捷運站就好。」

或許是曬太多太陽脫水，眼睛很酸，李青廷用力閉上眼睛，沙啞的發出聲音。

心跳越來越快，快要不能呼吸，李青廷覺得自己在晃，等著和柯冬尉道別，可是他遲遲不動。

柯冬尉從未想過回頭，他們不應該走到這步，口袋只剩一點零錢，就算能再裝滿鈔票，一起流過的淚、汗和回憶也不會回來。

李青廷終於等不下去了，窸窸窣窣一陣後解開安全帶，嘶啞的喃喃些什麼，聽不清楚，自己打開車門下車。

「你先回去吧。」

柯冬尉說道，抓緊時間也下了車。

老司機搖頭，剛要發動車子，柯冬尉叩叩的敲了車窗，表情窘迫的借了兩千。

自己真是在他面前借遍錢。

在心裡恥笑自己，一回頭，看到李青廷還在等自己，心裡苦悶暫時一掃而空。

。

李青廷等在捷運站裡，捷運從後面經過，帶來一陣風，他猶豫著要不要回家。

剛和柯冬尉分開，身上好像還有他的溫度，一起吃飯、想辦法渡過那麼多天，居然那麼簡單就結束了。

百萬戶人還在活動，城市的從不會真正暗下來，面對深藍色的天空，疲憊啃食他的心臟，痠、麻、痛、窒息。

「青廷。」

剛得到消息，李政粟從公事中趕來，面露緊張，伸手先測他的額溫。

「吃過沒有？」

「爸在公司？」

「他叫你一回來就去驗傷。」

隨著時間過去，對兒子逃家的憤怒轉移到柯冬尉身上，李父更固執的認為柯冬尉是壞人。

握住弟弟曬傷嚴重的手，上面有幾道褐色，不知道是傷疤還是髒。

「搬出來吧，和我們一起……」

李青廷搖頭，哥哥比他聰明，又怎麼不會知道這樣做行不通。

「還是先帶你去醫院，檢查一下有沒有摔壞頭。」

大力揉亂弟弟的頭髮，他很心疼這個弟弟，想過無數點子，沒有一個能讓他離開窘迫。

「摔壞沒有，曬壞比較多。」

剛到醫院，電話就來了。聽說兒子回來，李父大發雷霆的要找人，李政粟接起電話，說他們正在回去路上，清淡的止住父親的狂暴。

「我先回去。」

再拍拍弟弟的頭，李政粟留下幾張鈔票，和公事包一起離開醫院。

無助的坐在等候區，不到24小時前，他還在破旅館的蓮蓬頭下，沐浴乳的味道掩蓋了柯冬尉的痕跡。

醫院的走廊很長，通往各個課室，病患家屬急得團團轉，邊咒罵邊穿過長廊，外面傳來救護車的警鈴聲，這些都和李青廷沒關係，他拉拉唯一的一件衣服，工地工作順利，他們的手邊開始有點錢，原本他們打算去買衣服、租一間房子。

衣服皺得像梅乾菜，飄蕩廉價的肥皂氣味，柯冬尉親手洗的，手機電量保持在76，裡面躺著柯冬尉的幾則訊息。

「李青廷。」

聽到自己的名字，李青廷愣愣的把臉從雙手間抬起來。

「顏醫生。」

從別棟10樓走來，顏倒是一臉悠哉，大氣都沒喘一下，一身白袍鬆垮垮皺巴巴，像在度假中，而他只是下樓吃早餐。

「我認識的人有空的房子，你先過去吧？」

顏醫生給了他點錢、支付半年的房租押金，如果不是店裡供餐，連溫飽都有問題。文森有時會給他一些生活用品，爐子、鍋子、吹風機等等，像是尾牙獎品的東西。

租屋處沒什麼家具，但並沒有什麼不便，掙扎不讓戶頭歸零，存款剛積一點起來，又會有支出，勉強在冬天前買了棉被，上面還有塑膠包裝的氣味，窩在鬆軟的棉花中，沒存款的恐慌不再那麼深。

他每月還給顏醫生5000，這遠遠不夠還，就算不吃飯，李青廷也堅持要給。顏醫生沒多說什麼，點頭把錢收進口袋，順手給他一罐維他命。

「吃了比較不會感冒。」

李青廷用雙手接過，低頭聽著沒說謝謝，他欠得太多，說謝謝反而像佔便宜。

拖著身體回到安身之處，站在房門口，望著生活起居的小空間，孤單的感覺突然湧上，壓得他頭眼昏花。

太累了。

地板就是他的沙發，巧拼散發塑膠氣味，慘綠的表面坑坑洞洞，摸起來有點刺，他想起柯冬尉家的長毛地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