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青的培養槽

#10白色

厚雲在天空積成浮島，天空看起來還是藍天白雲，這次颱風來勢洶洶，配備14級風，在太平洋上徘徊好幾天，吸飽水氣準備拜訪小島，衛星雲圖黑壓壓一片，被媒體封為小鋼炮。

街上工人忙著固定樹木，建商趕緊撤掉鐵皮圍欄，醫院不在放假榜單上，行政正加速建立通訊錄，幾個急診醫生黑著臉，抱怨世道不公平。

顏自願留守，解救了幾個水深火熱的白袍戰士，卻讓其餘加班的人員更哀怨。

「去把預備的擔架都放到這裡。」

人人瘋第一，學校、公司，連醫院也是這樣，這個老派醫院一向很冷清，顏抱著一疊清單，對空曠的急診空地比劃。

「我們醫院病患不多，不需要那麼多擔架吧？」

醫院總務皺眉，半小時前他就應該下班，卻被抓著弄這個弄那個。

「隔壁就是公路，車程10分鐘外就是海邊，車禍溺水一次3人起跳，到時候你一定有空推。」

每年都要換好幾個總務，每個都不寫工作日誌，讓他每次都要重說，顏凶巴巴的，預備讓開溜王把颱風準備事項打成清單。

「我馬上去。」

開玩笑，誰要大風大雨趕來推床。

搖頭送走那個偷懶總務，有人從自動門走進來，唯一一個護理師正在和藥師清點藥品，李青廷在空蕩蕩的門口張望，一副怯懦小男孩樣子。

「還以為你不來了。」

沒看過顏穿這種衣服，李青廷一時沒有認出來，晚了幾拍才點頭問好：「顏醫生。」

「我現在離不開急診，門口聊聊。」

「嗯。」

李青廷和他並肩看門口，救護車司機在外面抽菸，雲霧很快被吹散，一下就淡得看不見。

醫生身上傳來淡淡米飯氣，衣服幾乎沒有漂白水味，取而代之的是市售洗衣精的花香，怎麼都很難想像他做家事的樣子。

「你有心事。」

醫生說得很篤定，目光一直在那縷煙上。

「有點累而已，最近人手不太夠。」

或許是職業使然，顏給人的感覺就是認真，連隨口的家常話都很認真，李青廷連忙乾笑掩飾過去。

「顏醫生工作很忙吧？」

「忙，當然忙。」

顏醫生並不熱情，就算在醫生中，也算是冷漠一派的，回話帶著句點，不打算深入工作話題。

「和柯冬尉最近怎樣？」

他說得很微妙，特別在『和』上面加重語氣。

「他跑到我工作的地方。」

「他有惹麻煩嗎？」

站累了，顏在椅子上坐下，胸前名牌塑膠面隨光反射，格式和其他人沒兩樣，姓名欄上面只有『顏』一個字，而部門欄是小兒科，附上一張正經八百的大頭照，看起來不太像他。

「沒有，他還幫我，可是我不喜歡這樣。」

李青廷一口氣說完，憋得臉發紅。

「他只是想到什麼做什麼。你不說清楚，他不會知道，當然也不會改善。」

顏從長褲掏出手機，按入號碼，不耐煩的把還未接通的電話丟給李青廷。

「現在就說清楚。」

「我……」

捧著正在撥接的手機，螢幕亮著柯冬尉的名字，自己的手機裡甚至沒有柯冬尉的電話，他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「顏、顏叔叔，我跟你說……」

還在驚慌之中，電話通了，那頭鼻音很重，對方哭哭啼啼的說起今天遇到李青廷，說了他看到JAZZ的憤怒，還有他不想要青廷為難的心情。

「我覺得我……我對他好像……，叔叔，我該怎麼辦？」

手機滑落李青廷手中，重重落在地上，地板被砸凹一點，顏聳肩接起來，也沒檢查手機壞了沒，對著那頭說：「自己造孽自己還。」

醫院建造很多年了，自動門的聲音很大，一打開就哄哄作響，硬生生打斷李青廷和顏，配合呼呼的空氣閘門，一下就吸引所有注意力，點滴架輪子被拉的喀啦啦轉，好像隨時會掉下來，液體包裡的液體透過塑膠管，連到另一人身上。

「欸，顏。」

點滴的另一頭開口，他穿著有醫院商標的睡衣，樣子不像本國人，頭髮眼睛都是香檳色，膚色是較淡的小麥色，有種青少年特有的不羈，臉色不是很好。

「你跑出來幹嘛？」

顏問他。

「針掉了，找不到護士。」

他一臉無辜，從口袋拿出滴滴答答的漏水針頭 。

針並不是伸懶腰就會掉的程度，顏原本想生氣，最少喝斥，最後只嘆氣說道：「這是文森。」

「你好，我是李青廷。」

文森只是瞥了一下李青廷，說是瞥，連停都沒停過，李青廷合理懷疑他根本沒看到自己的長相。

「我有話……」

「我說的話你有聽過嗎？」

顏還是淡淡的，，文森又看了李青廷一眼，看起來非常不悅，李青廷不確定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顏。

「我找了你好幾天。」

急診外颳起風，玻璃片陣陣作響，文森皺起眉頭，再開口的時候，聲音聽比預料的要軟。

「回你病房等我。」

顏用眼神甩了他一巴掌，文森看起來也像是被甩了一巴掌，氣得臉色發紅。

「走吧，你的報告出來了。」

如果不是顏，李青廷到現在還定格在原地，好不容易挪動僵硬的腳步。

。

自己一個到醫院，再自己一個離開醫院，網路上流傳一份孤單指數表，自己做手術名列其中，今天經歷了一半，要不是還算認識醫生，感覺一定更差。

「青廷？」

「哥哥？」

現時平日下午，還沒到下班時間，李青廷沒想到能遇到哥哥，哥哥還是一身整齊西裝，袖口依照禮儀露出幾公分，領帶是強調權勢的紅色。

「蘇秘書不在？」

總是神出鬼沒的秘書先生不在，哥哥很精明，卻不擅長記憶，沒有秘書就無法順利工作，只要是公事都會帶上秘書先生，而沒帶的時候多半是處理私事。

「住院的就是他。」

「啊？沒事吧？」

「住幾天等復原就好。」

哥哥看了看腕表，感覺卻不是趕時間。

「我應該去探望一下。」

「不用了，剛剛去還在睡覺。你來看報告？」

「嗯，醫生建議做全面檢查。」

兩人之間停了一下。

「回家嗎？我開車載你。」

李政粟不太相信弟弟的說詞，懷疑全寫在臉上，如果要說李家大哥和李當家有什麼相似之處，就是對李家小弟放不開手。

「不用，快回家陪大嫂吧。」

「她和朋友去香港，我回去也是一個人。難得能一起吃個飯，想吃什麼？」

「都可以。」

「那就你學校對面那家披薩，你不是喜歡吃披薩嗎？」

。

李青廷的學校是所地方高中，設備、學生資質樣樣居中，不算太注重升學率的那種，學生的心地善良受過幾次表揚，讀這裡的時光也算是無憂無慮。

披薩店就在學校對面，這幾年搬過位置重新裝潢，去掉塗鴉牆，換上高質感壁紙，已經不是學生能輕易涉足的地方。

廚房是開放的，路過行人能清楚看到披薩被桿平抹醬進烤爐。李大哥選了靠近門口位置坐下，把面對學校的椅子讓給弟弟。

「不錯的店。」

李政粟並不知道這間店的淵源，湯匙在湯裡攪攪，大約審視過裡頭的食材，他才喝下第一口。

「嗯，不錯。」

看到哥哥動餐具了，李青廷這才拿起胡椒粉罐，對湯灑幾下後用湯匙拌拌。

「連假很忙吧？」

「還好，頂多比較混亂。」

「嗯，影廳也就那幾間，場次也沒辦法多。」

哥哥喝了口水，叉出一堆生菜堆在盤子上，先推給弟弟。

「謝謝。」

叉起一大堆葉片往嘴裡放，李青廷有點緊張的吃著，滿臉白色凱撒醬，他又慌忙的拿起紙巾擦乾淨。

「我們公司有蠻多基層職缺的。」

李政粟叉起一片葉子，仔細端詳它的紋路形狀，像是無意提起。

「辦公室不適合我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他何嘗不懂弟弟，李青廷對個人評價有潔癖，無法忍受任何雜音，那讓他無法長期和同事相處，服務業流動率高，同事客人常常換，他才能勉強接受。

「還是……回去唸大學？」

不提成績如何，其實弟弟很喜歡讀書，從他高中畢業後，李政粟幾乎沒再看他開心過。

「暫時不會。」

「因為錢？」

「還要……考試。」

李青廷吞吞吐吐的。

「哪裡不會，我能教你。」

「時代不一樣，唸大學也沒什麼用，還是算了。」

「至少該考慮你的未來吧？」

「現在不好？」

電影院打工不比在大企業工作，自己並不夠優秀，沒辦法像哥哥、像大姐一樣成為成功人士，他並不想以此為恥，他只想平靜的生活，生活卻不放過他。

「青廷，你值得更好的工作。」

李青廷繼續一語不發的吃著沙拉，白色盤底留下褐色油醋醬，看起來很髒。

「您好，芝麻葉披薩。」

菜上得正是時候，李政粟順手拿了一張百元鈔當小費，女服務生有點驚訝，但還是道謝收下。